傍晚时分,外出一整天的吴大娘子在两个要塞士兵的陪同保护下,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
她年约四十左右,是个寡妇。一张脸被晒得通红,似乎一碰就能流出血来。干涸的嘴唇上起了好些死皮,乍一看像两条晒得半干的咸鱼。
尽管如此,从她脸型和身姿中仍隐约能看出她年少时的秀丽婉约。
“师傅,您总算回来了。”顾莹殷勤地迎上来,连声招呼三人:“各位大哥你们都渴坏了吧?先坐下喝口水吧。”
“这些都是凉白开,已经散了热,现在温度刚刚好。”
吴大娘子三人早已渴得两眼发直,顾不上答话。一个个放下手上的东西争先恐后地端起水碗,摸了摸温度后像骡子般咕咚咕咚地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个精光。
顾莹是个大方的姑娘,准备的水量不仅足够甚至管饱。
一连喝了整整三大碗水,三人撑得都有些想翻白眼,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吴大娘子揉揉嗓子,舒坦地长松了口气:“好舒服,总算又活下来了。”
顾莹嘻嘻一笑,边收拾边看了看屋外的情形。
此时的夕阳已经像个蛋黄般贴在远处山边上,只是射出的光芒却依然没有半点日薄西山的意思,还是和早上中午所见一样,亮得惨白,亮得吓人。
“这太阳……”她念叨着,“近来的天气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早到晚天天像下了火似的。”
“这可还没到夏天呢。”
“可不是嘛。”吴大娘子同样困惑地皱着眉,“最近这两三年,这里天气都变很极端。”
“以前只有夏天和秋天炎热些,春天和冬天还是很宜居的。现在一年四季都看不出区别,都一样的炎热且干旱。我都快忘了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莹没搭话。
反正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大半年时间里,从来没见过半点雨水。
“再这样下去,我们村的水源也快撑不住了。唉……”吴大娘子揉眉,低低叹了一声:“本来水源就不足,到时候别说庄稼畜牧,恐怕我们人也没水喝。”
顾莹点头附和。
只不过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什么水源之类的事,要烦心也还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烦心。
送走那两士兵后,她掏了把蒲扇一边仔细给吴大娘子扇着风一边说着早上发生的事。
扇子扇出的风不大而且还是热的,不过吴大娘子心底舒坦。她一边撸着顾莹的漆黑光亮的长发一边咪眼享受。
只是听着听着,她有些坐不住了。
“苍凛草?丫头你只用苍凛草来止血,没配其他止痛药?我的老天爷,小虎他还好吧,你确定不是晕过去的而是硬生生扛过去的?”
吴大娘子巴拉巴拉地开着枪。她十分清楚苍凛草的能耐,顿时坐立不安,连忙打开自己带回来的包裹。
“我从岩锤要塞带回来些金疮药。小虎人现在在哪?你赶紧去给他换药。”
顾莹只好稍稍解释,“这儿的药师傅你也知道,都快没了。”
她并没接吴大娘子递过来的那些药,笑道,“我是只用了苍凛草,不过小虎他挺过去了。现在在家里休息,不久前我还去查看过,人精神挺好的。”
吴大娘子一脸难以置信,连连晃着脑袋,大半天才回过神来。
“好个神经粗壮的小子,连苍凛草都能扛住,以后会是人物。”
顾莹扑哧一笑,犹豫了半响,还是把自己会针灸麻醉的事给说了出来。
经过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顾莹心里很清楚一件事。吴大娘子早年丧夫并没有孩子,自己在她心里不仅仅是徒弟,更是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
而且她之前身受重伤,这儿绝大部份的药材都消耗在了她身上。村子的村民们对她也不错,逢年过节什么的,无论顾飞在不在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人过来探望她。
以是她其实挺喜欢这儿的邻居的。
因此要是以后再发生今天的情形,总不能因为她弊扫自珍,而让其他人因缺少药材而得不到救治或活活疼死吧。
至于针法来源嘛,顾莹大大咧咧推托到自己无意中发现的。反正以吴大娘子的性情不会深究,或者说没法深究。
刺相应的穴位可以当麻醉使用?
吴大娘子心头大跳。
她行医半辈子,自是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特别是雁回省这种缺医少药却偏偏受伤频繁的边陲要地,这简直是神技。
“你使来让我看看效果。”吴大娘子半信半疑,伸出自己的左手。
顾莹二话不说,当场在她胳膊上展示一番。
扎几针而已,花不了什么时间,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快到吴大娘子有些茫然。
“这就完了?”
“完了啊。”顾莹笑道,“师傅你可以试试看,看现在的胳膊还有知觉吗?”
吴大娘子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迟疑了会后,她不信邪地用右手使劲折腾自己的左胳膊,甚至划了几刀,却始终感觉不到疼痛。
“太神奇了,这真是太神奇了!”
确认过效果的吴大娘子兴奋连拍大腿,刚刚褪色的脸又激动得涨了起来。
“原来这些穴位还能这样用。我一直以为它们只能用于艾炙邪风受凉什么的。”
顾莹没答这话,她笑着展示了下手里的荆棘刺。
“这种木刺其实不大好用,我建议打造一套专门细金属针比如金针或银针效果会更好。”
金针或银针么?
吴大娘子很快反应过来。
针比较尖锐,相对这木刺更容易刺进人体;而且针可以造得很小,拔出来后人直接就可以恢复,不会弄出新的伤口,也不用担心木渣什么的留在身体里。
只是早些年她擅长女红时,家里还有各种绣花针。后来从医后,家里就只剩几枚粗糙的缝衣针了,估计想找还未必找得着。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诺大的军事要塞,以她的身份想弄几枚金针或银针还是不难的。
“只有手臂才能用上这种麻醉法,叫什么来着,针灸麻醉吗?其他地方呢?”
“不仅是手,理论上人体上每个地方都可以,包括脑袋。前提是只要我们了解足够的穴位。”
“那就太好了。要是所有军医都学会这种针灸麻醉,以后能省下多少药材,救下多少士兵男儿的命啊。”
听了顾莹的话,吴大娘子顿时欢喜得眉开眼笑。
很快,她一脸严峻地停了下来,“看来我得赶紧把《人体百穴图》找出来,重新学学各个穴位才行。”
吴大娘子的医术并不是家传,而是跟着岩锤要塞里的军医们陆陆续续学来的。
早年时,她和村子的很多家庭一样千里迢迢从家乡赶来,随同丈夫驻军在这岩锤要塞。
结果有次她丈夫外出巡逻时遭到敌袭身受重伤,因为缺乏足够的军医,导致她丈夫早早离了世。
自那起她就立志要学习医术。
然而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想成为大夫并不容易。吴大娘子并没有气馁,她在要塞里整整堵了传令兵大半个月后,终于惊动了守塞大将霍征大将军,如愿以偿成了一名军医学徒。最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军医。
“丫头,要不你把知道的每个麻醉穴位找张纸写下来吧。我要好好研究研究。如果有效,我会想办法提交给驻守要塞的霍大将军。这或许可以改写军医历史,到时你就是一大功臣。”
说到这,吴大娘子顿了顿。
“只是我们女人没法升官什么的。到时候,你或许只能得些金钱物质上的奖励。不过霍大将军是个公道人,他会把你的功劳记到你哥哥顾飞身上。”
“以顾飞的能耐,脱下小小的都骑尉服只是时间问题。估计你们很快就能衣锦还乡了。”
顾莹原本就没想过什么回报,听到这更是高兴,连忙应了声,四下找纸笔写起穴位组合来。
既然说到顾飞,她随口问道:“师傅,你今天有遇到我哥哥吗?他押了个西狼的奸细去要塞。”
吴大娘子摇了摇头。
“没有。可能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吧,没遇上人。”
她看了顾莹一眼,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大凌和西凉的边贸还开着呢。这周边不会有大规模的西狼人摸进来的,顶多几只国界外小部族的耗子。”
“那些人还碰不到你哥的半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