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大运河是连接北部帝都以及东部苏澜城的黄金水道。修得端是又宽又深,加上人工河道水势缓和,在夜明星稀的夜晚通常会有不少船只趁着月光赶路。
这天正好是六月十六,天上明月高悬,雪白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星澜大运河上,映得河面一片透亮。
宽阔的河面上到处都是撑着灯来来往往的船只。顾莹乘坐的这艘官船也在其中,正悠悠地向北而去。
不过她并没有出去看夜景。
一来是她忙活了一白天,人累了。
而且再月明星稀的夜晚,河道两旁的风景都是阴森森的,实在没什么好欣赏的。
顾莹正拿着名册,一一核查着船上岩垂女眷们的身体情况。
她转了一圈,发现除去几个有些晕船的,别的人都并无大碍。
这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能在雁回岩锤要塞附近那种严酷的环境下好端端活下来的女人,或许会因为缺衣少食而有些营养不良,但她们自身的底子情况一直不差。
这一路往东的行程,同样的风餐露宿同样的驱车走马,这些女眷的患病几率甚至比刘心男商队的护卫还要少一些,便可略见一斑。
检查完毕,顾莹安心地倒头大睡。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突然被一阵吵杂声给惊醒了。
外面远远的传来呼呼啦啦的声音,然而夹杂在周围哗哗哗的船桨拨水声中,听的不甚明白,似乎是有人在哭着求着什么。
“姑娘,你醒了!是不是外面的声音吵到你了?”
张大娘子这些天的晚上都在犹豫要不要留下的问题,睡得并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看见顾莹坐了起来,知道她醒了,连忙起来撑灯。
顾莹呃了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问道:“娘子,现在什么时候了?”
“不久前才打了二更天。”
顾莹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侧着耳朵听了会,有些疑惑道:“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哭?”
张大娘子迟疑地点点头。
“我好像也听到了,只不过离我们有点远,听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姑娘是害怕吗?”
她爬过来抱了抱顾莹小小的身子,提议道:“要不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害怕?
顾莹翻了个白眼。
对一个敢独自挖坟的人来说,这半夜哭声有必要怕吗?
她又听了片刻,摇了摇头。
“既然外面已经消停,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大半夜的我们两眼一抹黑,还是继续睡觉吧。”
说完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顺势又躺了下去。
张大娘子无语地摇了摇头。
尽管一路上她早已看多了顾莹大大咧咧的睡相,但每次看到,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不过张大娘子也知道忙活了一天的顾莹确实困乏,她不好说些什么。片刻后给拉了拉被子,默默地把灯掐灭,重新躺了下去。
然而老天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她们作对一般。灯刚灭没多久,外面的吵杂声又突然响了起来。
这回似乎更加激烈。
夜色里瞬间闹哄哄回响着女人们哭喊声,乒乒乓乓的敲门声以及男人恼怒的责骂声,各种声音夹在一起,汇成一出汹涌澎湃的大戏。
一时间整艘船热闹非凡。
“这他娘的都是谁呀?”
有被吵醒的客人趴在窗口粗鲁地高声大骂道:“大半夜闹轰轰的,闹个龟孙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嗓门下来,估计整条船的人都醒了。顾莹邻近的房间都纷纷撑了灯,有不少人走出来四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顾莹彻底清醒,愤闷地出来看热闹。
“等等,白泉你醒醒!哎,姑娘大晚上的,你可别乱走。”
张大娘子赶紧把睡得死沉死沉的白泉从床上拔起来,提上气死风灯紧紧跟在了顾莹后面。
“大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
白泉原本就有些晕船,这会更是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她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脑袋,软绵绵想要跟出来。
“得了,白泉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顾莹哭笑不得,一把把发瘟鸡般的白泉推回了房间。
这会那哭泣嘈杂声并没有中断,出了房间的顾莹听得更是清澈,她靠在船舷上好奇地昂着头寻声望去。
发出吵杂声的地方在她们的上一层,距离有点远。顾莹使劲抻着脖子,也只能看到闪烁的灯光和来回走动的凌乱人影,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张大娘子紧紧抓着顾莹的胳膊,生怕靠在船舷上的她一不留神掉到水里面去。
“姑娘,要不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莹收回身子,神情有些犹豫。
“算了。”她摇了摇头。
船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需要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去出头。更重要的是住在那里的客人肯定不会来自岩锤。
既然不是岩锤人,顾莹便没了管闲事的心思。加上困乏,她转头就想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那个吵杂的女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已经到了她们这一层甲板上。
“有没有大夫啊?这儿有没有大夫啊?”
“求大夫救命。我家世子夫人动了胎气,现在肚子疼痛难忍,情况十分紧急。求求各位大夫能伸出援手,永昌伯爵府一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顾莹不由停下了脚步。
张大娘子赶紧提了灯笼过来,低声问道:“姑娘,你要去看看吗?”
听到张大娘子的话,邻近房屋的女眷们不由一脸复杂地朝着顾莹望了过来。
她们清楚顾莹的医术,不过如果顾莹不准备回话,她们自然也不会多嘴出声。
伯爵府的世子夫人,对她们这些需要丈夫或儿子参军才能勉强活下去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实在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顾莹如果出手,治好了未必有什么好处。若是治不好甚至治坏了,万一贵人们责难下来,对一个小姑娘来说,那就是个天大的灾难。
她们理解,所以她们沉默。
话虽如此,不过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听到“动了胎气疼痛难忍”这样的字眼,她们不由感同身受。一个个望向顾莹的眼神里忍不住有些乞求。
“张娘子你等我一下,我拿银针!”
顾莹进了房间飞快地取了银针,干脆利落地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姑娘……”白泉挣扎着站起来。
顾莹一把把她摁下。
“白泉,你别乱动,留下好好看守房间,等我们回来就行。”
“姑娘,我行的……”
“知道你行。”顾莹嘻嘻一笑,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我们房里可有不少银子,如果大家都离开的话,万一有人进来拿了怎么办?”
“总要有人留下来看着它们,是吧?你就乖乖呆着吧,看好银子就行。”
“好吧。”白泉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再勉强。
顾莹出了门,张大娘子连忙举着灯走在前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