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草丛后掩着一口枯井,青苔爬身成了它的衣,断枝残叶铺盖成了它的头饰,幽幽的井口漆黑难测,往外嘶嘶的冒着寒气。几名仆从利索地清理着周围的杂草,让后面的人能有一片立足之地。一名仆从则跪伏在地,讲述这口枯井的来历。
原来这口枯井本是用来灌溉后花园用的水源,自从七年前后花园引来了水源,这口井就很少用了,花匠老张走后,就再也没人用这口井,于是便封了井口,就这样荒废了下去。
杨不韦问道:“谢兄,难道你认为杨宅女鬼和这枯井有关?”
此话一出,杨家几个好奇凑上去的公子哥大小姐倒退几步,脸色苍白。在场众人看向枯井的目光都变得畏畏缩缩,心里直发冷。
他们怕啊,杨家死去的人命可都是血淋淋的。
“关系大得很,后来我和祥云真人反复推算,都觉得那女鬼的尸身就藏在此处。可惜祥云真人受戒一月,不然邀他一同到来,降伏鬼物的把握可就大得多了。”谢起缓缓说道,笃定的表情让大家神情缓和了许多,不知不觉的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就连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都高看了谢起几分。
祥云真人的名头,可比谢起大多了。
谢起接着说:“如果那女鬼的尸身真的在此,那它很有可能生前就是杨家之人。”
谢起凌厉的眼神扫视一周,一些定力不足的人仿佛被猛烈的阳光刺到双眼,根本不敢与之对视。杨不韦和两名供奉心里一惊,这样凌厉的眼神,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对谢起的评估又拔高了几个层次。
而更多的人是震惊于谢起的推论,三言两语就判断这女鬼生前是杨家人,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但这判断如果成立的话,那在场众人不敢想象,脑里不断冒出那些一个个曾经一起生活又死亡的人的名字,再努力回忆平日里与他是否有什么仇怨。所有人的脸都变得呜呼哀哉。
人心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一旦加上猜想,就变得面目全非,仿佛确有其事。
“不知谢兄是如何推断出来的。”杨不韦发问道。
谢起回答:“人死之后,若魂魄强韧,配合地煞,饱受阴风洗涤,就有一定几率化为鬼物。转化为鬼物后,会保留生前的一些习惯,而这女鬼对杨宅实在是太熟悉了。”谢起回想起那晚打斗的点滴,现在脸上还隐隐作痛。“若是外来的鬼物,想做到这种程度的熟悉根本不可能,所以说她是杨家人的可能性非常大。一般来说,鬼也有好有坏,以那女鬼的凶狠程度来说,她死前要么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要么就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跟杨家众人讨论了许久,对女鬼来历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但还是决定下井捞尸。经过谢起百般保证和杨不韦重金奖赏之下,终于有几个自持勇武的家奴答应去下井捞尸了。
先将火把投入井中,一刻钟后火把没有熄灭,再将活鸡投入,三刻钟后依旧活蹦乱跳。再三确定安全后,谢起一声令下,三名被重金迷红了眼的家仆互相帮扶,依次下了井底。
这口井早已经干涸,只有井底有点微微的湿意。阳光透不过来井底,为保持井底氧气充足,只能以荧光石的幽暗光芒照明。
“哎呀妈呀!”
下井不久的家仆争先恐后地爬出井口,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恐。
谢起抓起一个家仆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骨头,下面有人骨头!”
人骨头不可怕,在场不少人亲手打断过,但知道这骨头很可能是女鬼的尸身,所有人不寒而栗。
不管杨家家主怎么威逼利诱,三个家仆说什么也不肯再下井去,说是下面有鬼,恐怖得很。“一群废物!”谢起暴躁起来,自从来到人界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易怒。他一脚踢开家仆,吐息了几次渐渐平复了心情,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安。思量再三,谢起还是决定亲自下井一探究竟,杨家两位供奉则在上面护卫,有什么情况立马出手。这青天白日的,乾坤浩荡,他就不信了,下面还能是鬼窟不成。
到了井底,谢起见到了家仆描述的水道,这应该是一条地下暗河支流干涸后留下的。沿着支流前进,岁月的宏大力量为他展现存在的痕迹,这条曾经流淌千年万年的暗河不知何原因彻底断流。
走了一小段路,前方依稀可见一具骸骨,外穿一件失了颜色的褴褛衣裳,骨头微微发黑。走近细看,骸骨已经不见生前模样,只剩下发饰可以推测出其主人生前是位女性。
枯井里突然阴风阵阵,隐约中可听女子啼哭。谢起深知女鬼精通惑魂之术,所见所闻,所听所感,皆为幻象,想来那几名家仆也是被幻象所摄,这才如此害怕。谢起当即默颂纯阳仙经,以正宗仙家法术镇压心神。
祥云真人果然道法高深,对女鬼跟脚一见中地。
事不宜迟,谢起仔细收拾好女鬼尸骨,用准备好的麻袋装起来,只待回到上面,将其付之一炬,让谢起都难以应付的女鬼便魂飞魄散,死得干干净净。管这女鬼有什么惊天本领,在白天她都得功力大减,就像鱼儿离开了水,老虎失去了牙,收拾它还不手到擒来。
谢起手上沾满了泥土,滑腻腻的很不舒服,正打算往衣服上擦拭干净,好扛起麻袋去领取堆积如山的修炼资源,怎料入目满手皆是猩红,就如鲜血一般。谢起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连火凤凰这般人物的凶威都见识过,胆量不是一般的大。他仔细捏了捏手中泥土,闻着也没有血腥味,这确实只是一堆红泥而已。再往尸骨下面挖几寸,下面泥土愈发猩红,再扩大范围,发现井底下面的泥土除去薄薄的一层淤泥,尽是红土。
借助荧火石的光芒,地下红土显得妖异恐怖。
似乎想到女鬼强大的反常,祥云真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谢起打了个冷颤,心中越发不安,装了些泥土便赶紧离开,以待日后研究。
谢起爬上来后可是着实吓了众人一跳,那浑身血染,背负骸骨的模样,就像是深渊爬上来的恶鬼。
骸骨被扔在地上,咯咯作响,头骨滚落出来,空洞洞的眼眶无声静默,注视着众人。
杨家小姐啊的一声抱紧她的哥哥,眼泪直在眼里打转。
谢起哈哈笑道:“小姐宽心,一具腐朽枯骨罢了,不足为惧,待午夜时分,一把大火,烧得个干干净净。”
眼见差点逼死杨家的女鬼就这么被轻易解决了,杨不韦喜形于色,大呼仆役准备好柴木,并准备好澡堂为谢起沐浴。仆役领命而去,四下奔呼。
死留全尸,是对死者基本的尊重。谢起拿起被弄得散乱的骸骨,一块块拼搭起来。骸骨入手温润,色泽略显暗淡,还带有血丝,像是被盘磨多年的玉石,谢起不禁感慨,这井下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居然养出这种鬼物出来。
尸骨被一块块摆放在木板上,也亏得谢起以前学过人体构造,对骨骼位置熟悉,这才将它重新摆成人形。它的头发,发饰,衣物,还有一些看不出名堂的东西,也由谢起一一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杨不韦在谢起身边看着他摆弄,没有半点不适,相反女眷们都吓得到别处回避去了。他用钦佩的语气说:“谢兄当真是料事如神,这件衣服虽然破损,但依稀能够看出这是我杨家几年前就不用了的丫鬟服装。”
谢起眼睛一亮,说:“如此甚好,若是能推断出这女鬼生前的来历,对今晚烧尸体会大有好处。”
“谢兄的意思是?”杨不韦嗅到了有点不对劲,小声的说道:“难道今晚烧尸体会有什么不顺利?”
“大概如此,要是女鬼这么好杀就好了,今晚她感觉到她的尸体被烧,一定会回来夺回尸体。但如果我们能弄清楚它的来历的话,今晚就轻松多了。”谢起说道。
“什么?”杨不韦被吓了一大跳,“这女鬼如此凶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杨不韦可是惜命得很,也很爱惜自己老婆孩子的命,听说有鬼,出了人命后立马就带来老婆孩子躲了出来,现在一听今晚还要招鬼,叫他怎么能不慌张。
谢起却淡定道:“杨家主莫慌,那晚我与女鬼争斗之时已经摸清楚了女鬼的底细,折换成阳世的修为来说这女鬼相当于一位一流高手,我们这里有杨家两位供奉,小子不才也能和女鬼打打对手戏,再召集修行过武艺且气血方刚的汉子,以多欺少,这女鬼还不手到擒来。”杨不韦说:“但是这里还有这么多女眷和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要不让他们先行离开”谢起回应道:“不行,今天叫你们来的目的一是借助这么多人的阳气给我们留条后路,一旦事不可为我们还能借助怎么多人的阳气抱团取暖,让女鬼心生忌惮,可以收敛一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女鬼有逃跑的机会。如果女鬼是受怨恨而死的话,光是烧了它的尸身不一定能够彻底消灭它,它还能够依靠怨恨存在下去,要是让它感觉到还有它怨恨的人活着,它说不定会躲藏起来,将来恢复实力以后十年后再出来,二十年后再出来,或者是五十年后再出来,这谁也说不准,但是这么多年以后你我还一定能在吗,有人能阻挡它打开杀戒吗。只要我们把人聚在一起,就能进可攻退可守,还能围而歼之,降低鬼物逃跑的可能性。”
谢起语重心长地说,这些都是故乡先贤血淋淋的教训,这种为怨恨而生的鬼物太可怕,屠杀一家一村的惨案时常有之。一条条的人命在告诫生者,这种鬼物的恐怖,而偏生他们死后还要变成鬼物的食粮。世上也就是这么不公平,天赋好的人不仅活着的时候顺风顺水,死后若是魂魄强健的人死后还有机会变成鬼物,而被鬼物吃掉魂魄的人连变成鬼物的机会的没有。
“这。”杨不韦听到后大皱眉头,原以为这钱花的值当,能这样轻松除去杨家多年的心头大患,没想到还要冒这样的风险。:“不能在白天的时候烧尸体吗?谢兄说白天的时候鬼物实力最弱,在白天烧不更好吗。”谢起答道:“不行,想要彻底消灭那女鬼的方法最好就是将女鬼锁在它的尸体中,连着尸体一起烧掉,让它魂飞魄散。要是白天的时候烧掉尸体,虽然那女鬼会因此受到重创,实力大跌,但是它如果足够聪明的话躲藏起来,还是一样的结局。打蛇就要一棍子打死,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话语之间,戾气十足。经历过这么多事后,谢起早就明白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让敌人魂飞魄散这种事谢起可谓是倾尽全力去做。要不是打不过火凤凰,谢起绝对会让她体验到什么是人间极乐,什么是人间惨案。
杨不韦的脸一下子愁苦了起来,谢起见了安慰道:“杨家主且宽心,这次我把握很大,绝不会让杨家主的家人有什么生命危险。而且这女鬼祸害了杨宅这么久,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杨家主。”杨不韦心一横,想着杨家的百年基业绝不能葬送在自己手里,也就答应了下来。他说:“此事关系重大,我待会就通知下去,让大家有点准备。”谢起说:“万万不可,这时千万不能引起什么恐慌,鬼物最擅长利用人的恐惧心理,越是害怕就越容易受到鬼的伤害。到时候我会布下阵法,只要他们不走出阵法就不会受到女鬼的伤害。杨家主自可安心。”
“如此甚好。”杨不韦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起说:“时候也不早了,杨家主早点安排下去,最好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出那女鬼生前的来历。我也去洗净身上污秽,沐浴更衣,好严阵以待,今晚彻底为杨宅解决女鬼。”
杨不韦匆匆而去,谢起也随着家仆到了一个房间,里头沐浴用品一应俱全。
谢起靠着水桶的边沿,一点一点的洗去身上的红泥。红泥遇水而化,就像鲜血一样,一丝一缕的飘着水中,不一会就染红的了整个水桶。
昨晚并没有睡好,今天又劳累了一天,谢起吐出一口浊气,叫来了一个较小可爱的丫鬟为自己按摩,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