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青都、花源求见龙岩道长。”
淡淡月光，破旧观子外，有两名男子肃立执礼。
体型壮硕的男子面目威武不凡，长发随意飘摇，自有一番精悍气度。还有一人体态修长，剑眉星瞳，若是有女子见了一定折心不已。
“这里荒郊野外的，全无半点出彩，龙岩道长真的会在这里吗？”虎背熊腰的男子轻声说道，其人正是青都。
“嘘，禁声，你一个练气境的土鸡瓦狗也好意思说此地有无灵异？”花源淡淡回应。
“你这么厉害，不就是前几天偷偷步入昆仑境吗！你来说说看这里有什么厉害的？”青都反驳道。
“看不出来。”花源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青都一直告诫自己是来办正事的，不然真想一巴掌拍在这小白脸脸上。
花源突然出声说：“有人来了。”
小道童睡眼惺忪的打开破旧观门，打着哈欠说，嚷什么嚷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咋的。
花源青都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大半夜的活见鬼了。明明是荒凉破败的道观，哪里来的大活人，还是一名八九岁的童子。以两人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来，这童子分明就是不曾踏上修行路的凡人，如何能在荒无人烟的破旧观子过活。
不过花源青都出身正道十门，又是大族子弟，见识过天高地厚，知晓越是不寻常就越是有妖异，也明白修道之人从不以外貌识人，也许一名不起眼的童子就是返璞归真的大真人。再加上这里极有可能是龙岩道长的潜修之地，两人对这童子丝毫不敢怠慢。
“道德宗开山院弟子青都、花源有要事拜见龙岩道长，还请道友劳烦通报。”花源青都异口同声道。
“道友？谁是你道友？你们回去吧，观主已经闭生死关一年有余了，概不见人。”小道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青都惊道：“这……，不知道长何时出关，此事事关生死，紧急万分啊。”
“哼，再紧急能有羽化成仙紧急？至于观主何时出关就不好说了，不是闭关到死，就是破关成仙，也许下一刻就能破关，也许这辈子就要老死在那里了。”小道童摇头晃脑，老气横秋的说道。
羽化成仙，一旦成仙就是天上之人。哪怕道德宗身为正道十门之一，若是能出一位仙人都是能宴请天下的大事。林浩成仙之时，就曾广开山门，发函天下正道。上次道德宗有人成仙之时，还是百年之前。
然而成仙何其艰难，多少人闭这生死关就此了无音讯，湮灭于天地之中。
成仙。难！难！难！
两人合计一番后，对求见龙岩道长一事不抱希望，于是拜托小道童在龙岩道长破关而出时能递上一封信件。小道童虽然很不耐烦，但是仍然收下了信件，表示尽力而为，然后便关上观门，呼呼大睡去了。
月光清澈如流水，清风萧瑟若秋刀。北洲正处盛夏时节，炎热难当，两人却是分外心凉。
相视无言。
良久，花源才开口。
“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如今还是没有起哥的消息。”
“龙岩道长又闭生死关，这可如何是好。”
“传闻嫣然师姑远去圣墟冰域，不知素素能不能追上，如果不能追上……”
“谁能去救起哥？
其实，青都你说，就算起哥能逃脱无数妖魔的追杀，火凤凰天火覆压千里，起哥能活吗？”
“花源！日你个犊子，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决不能放弃救助起哥。”青都一把抓过花源的衣襟，语气森然，“你小子不会是怕了，惜命了，不想救起哥了吧？别忘了，一个月多前是谁挡在我们面前，是谁救了你弟弟花正的性命。”
花源不为所动，冷酷眼神盯着青都说：“青都，花正还小，素素是个女孩子，他们看不清现实，你还看不清吗？火凤凰仙威之下，阳春仙都已身死，仙珍玉虎沉寂，一介凡人，如何活命。”
“你！”
青都手骨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却是败下阵来。他有大族子弟的骄傲，也有大族子弟的眼光，心底很是明白，谢起如何能活？
“如果这是现实，那我不信，我不接受。”
青都就像是跳上了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还是感觉头晕目眩，极度缺氧。
花源手搭在青都肩上，沉声说：“我也不接受，但我们几个人中，必须得有人挑起大梁来。等我步入登天境，我们就巡猎伏龙幽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登天境，登境难于登天。花源，我知道你天赋异禀，但是这一境之差，要几年啊，等你找到起哥的尸体，怕是已经只剩一堆骨骸了。”
“哼，也许早就葬身妖腹，骨头也不剩下了。也只有等我一步登天的时候，给他收敛收敛骨渣吧。”
“哈哈哈哈哈，花源你就是爱说大话。还用等到你登天？也许我早就成就仙人，杀上妖魔宗给起哥报仇去了。”
“呸，不要脸。”
花源青都相视而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眼里都笑出泪光。
大道无情，过眼烟云。
谢起此人，怕是真的死在伏龙幽州不知名的角落里了，两人心知肚明。
也许以后两人羽化成仙，在修行路上越行越远，会在盘坐中偶尔回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年少轻狂时走过。
更有可能的是，两人垂垂老矣，日薄西山，梦醒酒醉后，给子孙后代说说一个有趣的朋友的故事。或是战死某处，带着再也无人知晓的名字落入尘埃。
——
虚空破碎之地，可称为世界的中心，围绕着它的，是无穷无尽的秘密。
圣墟冰域就是虚空破碎之地一处极为著名的险地，沉寂万年的怪物，终日飘雪的古地，以及无处不在的虚空碎片，都提醒着人们此地不善。
就是这么一片皑皑白雪中，站多一会都能抖落一身雪屑，睡上一觉就可能就此冰封，有一人却在踽踽独行。
来人还是一名女子，身披白色大氅，与满天雪花融为一体。大氅正发出柔弱的光芒，将低温隔离开来，为女子保存一丝体温。饶是如此，女子也是冻得瑟瑟发抖，口唇发白，已经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的名字叫做柳素素，很是干净清秀的一个名字。来这圣墟冰域之前，她显然低估了这里的危险性，以为从家族偷来一件羽衣大氅就能在圣墟冰域中安然无恙，殊不知还没有正式进入冰域，她就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除此之外，青都等人还借了不少法器给她，能驱寒避暑的流光珠，向门派示警的黎光火膛，最重要的是一件能预警虚空碎片的避虚脉叶。为了筹齐这些东西，他们几人东拼西凑，砸锅卖铁，甚至把手伸进家族里头，最终才有了这在圣墟冰域保障安全的法宝套装雏形。
冰雪肆虐，寒意入骨，素素依旧是心中火热。按照预定路线，进入圣墟冰域的入口就在这里附近，到时候只要遇到正道十门的师长，就能寻到嫣然师姑，就有了寻找解救起儿哥哥的希望。
原本她还有白鹤小白代步的，只是越接近圣墟冰域就越是寒冷，流光珠也遮掩不了一人一兽，于是素素只好收起小白，自己一人独行。
冰雪骤然停歇，雪光一转，凭空凝结成两名七八丈高的白铠巨人。
“吾乃道德宗之镇灵神将。”
“吾乃道德宗之守门巨灵。”
两名白铠巨人开口说话，语气就跟这片土地一样冰寒。
自称镇灵神将的白铠巨人将目光投注到素素身上。
“女修，速速离去，此地危险。”
“不，我要进去，我要找一个人，你们知道她吗？她是道德宗本宗的嫣然雨，不久前她才到这里的。”
“嫣然仙子八天前就已经进入圣墟冰域。”
素素大喜过望，对镇灵神将说：“太好了，还请神将为之通报，就说是谢起的朋友，有非常要紧的事。”
镇灵神将摇了摇覆盖甲面的头颅，语气冰寒道：“不行，嫣然仙子于三日前进入冰狱，暂时与外界断绝联系。”
“这怎么可能，我一定要找到嫣然师姑，我一定要救起儿哥哥，你们陪我去冰狱好不好，我是柳家嫡女，事后我们柳家定有重谢。”素素的心情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但却依然保留一点理智，想要借用自己家族的名头打动这两名白铠巨人来帮助自己。
这次镇灵神将没有开口，反而是守门巨灵回话：“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那就我自己去。”
素素紧了紧羽衣大氅，神情倔犟，毅然决然的重新上路。
还没走两步，一道光幕突兀的挡在素素面前，没有一点预兆。
“你们胆敢拦我？”
两名白铠巨人居高临下俯视这名凡人女修，眼神仿佛被漫天的冰雪侵染，不带一点温度。镇灵神将缓缓开口说话，“此乃道德宗通往圣墟冰域的门户，至少也需要登天境的修士才能推动，只要能推动这一扇门户，也就意味着有在圣墟冰域保命的最低要求，我们绝不阻拦。”
“好。”素素咬牙向前，双手抵在光幕上，埋头出力，一身气机宣泄不止。
“没用的，练气境离登天境还差一座昆仑。”
“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可叹不自量。”
啊~
素素用尽力气却推不动分毫，一时疯狂，用尽一切手段攻击光幕。
光幕岿然不动，一点涟漪都没有。
这时候，意外横发。
光幕轰然大开。
冰域的雪光照射进来，打在素素白皙的脸庞，熠熠生辉。不知不觉，素素已经泪流满面。
两名白铠巨人齐齐一愣，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很快，他们跪拜下来，齐声道。
“守门人镇灵神将、守门巨灵，拜见上仙。”
光幕中一人缓缓走出，道袍飘摇，鬓发染雪，他对两名白铠巨人点头致意，然后才发现瘫倒在地面的素素。
“女娃娃，你是哪家的丫头，怎么穿着柳家的羽衣大氅拿着花家的避虚脉叶？你家的大人呢？”
素素见光幕后走出一人，不是自己打开的光幕，略有些失落，原来拼尽全力后也是不能推动光幕。但她很快就被狂喜充满了头脑。
“仙师，我是柳家嫡女，柳白的女儿，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嫣然师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找到她，请问仙师见过嫣然师姑吗？”
“见过。”
两个字让素素涌起无限希望，很快却又陷入绝望。
“我三天前亲手将嫣然师侄送入冰狱。女娃娃你恐怕要失望了，一旦进入冰狱，我也不敢说必定能找到嫣然师侄。那里空间极不稳定，又有虚空巨兽狩猎，神佛满天的修士潜入，就连老夫都有可能陨落。
女娃娃，再见嫣然师侄是不可能了，她要去冰狱谋划一件大事，事关她的登仙路，万万打扰不得。
我猜你是偷跑来这里的吧，女娃娃也是可怜你了，练气境的修为来这里就是活受苦。我与你家祖宗柳青神有旧，不可能见死不救，我带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有老夫在，你那个当爹的还不敢惩戒你。”
素素听完，泪流得更快了，一颗一颗的，涌出眼睛就凝结成冰，随后跌落雪地。
她哽咽着，泪水不要命般的流，“仙师，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嫣然师姑，起儿哥哥他在伏龙幽州为了救我不见了，一定要找到嫣然师姑去救他，只有嫣然师姑能找到他啊。”
仙师沉吟了一下，说：“是火凤凰焚杀林浩一案吧，没想到嫣然师侄从下界带来的谢起都卷入其中。这事自然有本宗调查，若是谢起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他的。”
“不行！”素素哭得梨花带雨，“他们都已经找了一个月啦，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嫣然师姑身上有起儿哥哥的本命魂火，就一定能找到起儿哥哥。”
仙师欲言又止，想说这个谢起道德宗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那就是已经死了，就死了那条心吧，但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那么可爱的小丫头怎么忍心伤害她，于是换了一种口吻说。待得嫣然师侄重出冰狱，本宗自然会让她寻找谢起。
“那嫣然师姑能出冰狱吗，冰狱那么危险，就算师姑出了冰狱，过去这么久了起儿哥哥万一葬身妖腹怎么办。”
仙师想安慰她说嫣然师侄一定能及时出关的，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仙路漫漫，大道艰难。
坐忘两道人，静心埋枯骨。
百年上下求索，千载踽踽独行。
几番快意揽春秋，一朝身陨道成空。
仙路难，难，太难了。凡世间多少豪杰，或高歌风流，或是报缺守拙，或是纵横捭阖，又有几人都够成仙？又有谁能领略仙路上的风光？到头来还不是一捧黄土。就算侥幸成仙那又如何，仙人九转，一转难过一转，先是三转过天堑，六转悟道，七转大乘，八转还有登顶成尊的难关，九转成尊后，还有无穷无尽的奥秘，仙的真正意义，还待人去追寻。
登仙参造化，无情一声叹。
那嫣然雨，和当年的自己又是何其的像啊，为了仙路抛弃所有，一朝侥幸成仙，故人皆逝去。可就是这么一条仙路，都不能走上几步，到头来寿元将近，万事皆空。
仙师最终叹息一声，没有再向素素说什么，只是托起一道祥云，带着素素一起离开圣墟冰域。
素素本就冰雪聪明，怎么还不能明白这举动的含义，一时如堕冰窟。
外界的大雪冰寒虽然隔绝了开来，但是素素却觉得更冷了，好像世界都要冰封一样。
冷，好冷啊。
素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原地留下的两名白铠巨人没有散去形体，而是交谈了起来。
“这位上仙就是步惊神吧，当年道德宗三神之一，端是了得啊。”
“如此神通，光是不经意间的威能就能让我颤栗不已，什么时候你我也能有这种境界啊。”
“成仙难啊，难啊，我困在三重天里几百年了，连成仙的一点希望都没看到。虽然我们天地之灵比之人类寿命更长，但是不能成仙的话，也活不了几个几百年。”
“成仙……”
白铠里的冰冷目光，闪烁不已。这两个字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再呻吟这个词时，声音都已经嘶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