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十门每门都有独特的议事大厅,道德宗的苍穹圆顶在当中都是赫赫有名,其来历要追溯到开宗祖师青鸾老祖。
苍穹圆顶有二十八道天门,分别对应七殿九院十二堂。掌教至尊独坐苍穹之下,璀璨星河都无法与其争辉。每到天门都可以沟通背后的仙人意志,在九院分布天下,七殿坐镇一方,十二堂各遵其职的情况下联络各大主事人。
每次打开苍穹圆顶,必是事关道德宗的大事,上次启用还是商议探索天圆地方的事宜。这次掌教亲至,开山院院主青铜子、律堂主事白眉道人,本体亲临,整容强盛比上次更胜一筹。
商议的中心,却是一个凡人女子,还是疯疯癫癫的。
“药堂主事,香草院院主,仙魂殿殿主,这名弟子的情况你们也清楚了,不知你们是否有治愈的方法。”掌教至尊开口道。
仙魂殿殿主:“凡魂折损,魂火肆虐,近似于堕落烈火地狱,想要彻底治愈代价极大,目前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免除痛苦。”
香草院院主:“难,太难,火凤凰留下的伤痕已经烙印在骨子里。火凤凰掌控天下火源,在火道上无人能及,以我看来只有火凤凰亲自出手才有根治的可能。”
药堂主事:“我和香草院院主商议良久,建议让这名弟子改修火道功法,一来贴合自身,二来对伤势徐徐图之,说不定日后能有转机,三来阳春决与火道功法贴近,以后修为不会落下。”
“那对于她疯癫的情况,有什么办法吗?”
三大仙人齐齐摇头。
顾颦儿回归道德宗已经大半个月,无数想探明火凤凰焚杀林浩一案的各路神仙纷纷出手,三大仙人只是其中善于治疗的代表,对顾颦儿深入骨髓的火道伤痕与脑部的创伤表示无能为力。
至于火凤凰焚杀林浩一案的经过,就此随着覆压千里的天火一一化为灰烬,也许只有等玄阵子等人追溯过往,重塑当时场景,才有可能知晓当时经过。
苍穹圆顶玄幻莫测,星辰幻灭不定,照映美人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那美人却是傻笑着看满天星辰。
掌教至尊古波不惊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怜惜,她不久前还是道德宗风头最盛的阳春仙的首徒,现在阳春仙身陨,她也陷入疯癫,救无可救。
但还有一个方法。
“顾颦儿疯癫的原因是心智受损,源头在火凤凰身上,我们无法从火凤凰方面得到帮助,但我们可以寻一修为手段高过火凤凰的前辈出手帮助,也许她还有一线回转的生机。”仙魂殿殿主道。“小师叔景崇真人或许就有办法。”
掌教至尊摇头否决:“师弟景崇独坐孤老峰已经两千余年,除了本宗出现祸难再无出手,区区一介凡人,怎能劳他?”
仙魂殿殿主叹息一声,他与阳春仙关系莫逆,明知此事机会渺茫他也不惜提出,可惜现在最后一点希望都消散。若是没有意外发生,阳春仙遗徒顾颦儿就要疯癫到死。煌煌大道,天上仙人的绮丽风景此生是无缘相见了。
归根结底,还是阳春仙身死。人走茶凉,没有阳春仙的护持,顾颦儿只是一个凡人,有谁去守护她的利益?又有谁甘愿为她付出?能保住她的性命,甚至能继续修行,还要归功于正道的规矩。
“接下来决议火凤凰一事。”
众仙神情一肃,掌教至尊开口的时候,就知今天的重头戏来了。
唯有俯视天下的火凤凰才有资格让道德宗如此郑重对待。
另一边,风都城外。
历经沧桑的古城就像栖息的年迈猛兽,哪怕是安静的伏在那里都掩不住冲霄的气势。
余麝香拂开车帘,开心的说:“我们到家了啊。”
旁边有一骑,鲜衣怒马,丰神俊朗,正是谢起。他伤势好转大半,已经能纵马奔驰了。好在几年前在开山院学过一点骑术,不然还真不能驾驭这片土地的烈马。
“这就是风都啊。好一座都城。”谢起言笑晏晏,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
“那是当然,风都可是大风王朝的帝都,千年古城。它的历史要追溯到大厦王朝分封天下,太祖皇帝奉命镇守风地。”
余麝香对风都的历史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神情骄傲得像开屏的孔雀。
进入了都城,繁华扑面而来。吆喝声、叫卖声、马蹄嗒嗒声、车轮滚滚声、行人谈笑交流声、微风拂过发鬓声,声声叠叠,交织在一起,嘈嘈切切,仿佛身处幻境。
从去年隆冬前往岷州算起,余麝香离开风都已经近半年了。一路上车马劳顿,现在归乡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向兄长告知一声晚些回余府,便拉着谢起游玩风都去了。
余思秋看着自家小妹离去的倩影无奈一笑。打小这唯一的妹妹就招家里人喜欢,无论是父亲还是诸位兄长都颇为宠溺,也就养成了她那跳脱的性子。
不过羁旅半载也难为她了,就让她去好好放松一下吧,风都乃天子脚下,小妹能有什么危险?余思秋怎么一想,也就由着她去了,至于家父那边,自己担着就是了。
“看,那是红脂坊的胭脂。”余麝香看到一间胭脂档就像飞蛾扑火般扑了过去,兴奋地挑选起来。
谢起暗自苦笑,看来不管地域文化怎么变化,打扮永远是女人不变的天性。
看了一眼价格,谢起头疼起来。一盒小小的胭脂,堪堪不过能握在手心,竟然要价百两雪银。百两雪银堆积起来是这胭脂盒的几百倍,放在阳光下能晃花人的眼。
奸商。这是谢起的第一念头。商机。这是谢起的第二念头。女人的钱最是好赚,谢起不禁怦然心动。
还不等谢起勾画日后日进斗金的商海生涯,一阵嘀咕声打断他的思考。
“切,臭婆娘,狗眼看人低,不就是几个包子吗,吃了又不会少你几块胸脯肉,等老子有钱了用包子堆死你。不,本世子怎么会这么俗气,要用红脂坊的胭脂、流水坊的丝绸、金玉楼的首饰活埋了她。”
一乞丐打扮模样的枯瘦男子口出狂言,但很快败下阵来,揉着肚子扶墙坐了下来,一脸的愁苦。
“奶奶的熊,一文钱难死风流郎啊。”
虽然离得有点远,但谢起修行有所小成,耳聪目明是寻常事情。谢起被逗乐了,流水坊金玉楼不知道,可红脂坊可近在眼前,百两雪银可以在风都大吃大喝一个月,买下十个像他这样的家奴。
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看这乞丐邋里邋遢却身怀傲骨,也许是觉得他端是有趣,谢起蹲在他身边搭起话来,将刚刚想的话对他说了一遍。
乞丐瞪圆大眼,先是打量谢起的一身穿着,确定了什么后才指着自己大声的对谢起说:“你睁开你的第三只眼看清楚点,像本世子这样的,你竟然说只值百两雪银十个家奴的货色?”
谢起认真观看他的脸庞,说道:“像你这样的,百两雪银只能买五个!”
乞丐气得跳脚,腾地一下冲起来揪着谢起的衣襟,但很快就摊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生无可恋。
“哎呦,饿死了。”
“吃呗。”谢起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余麝香吃剩下的糕点,于是递了过去。
乞丐两眼放光,抢过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老黄,快来,有吃的了。”乞丐对另一人说道。
老黄原本在墙角假寐,听到乞丐说的话咧着嘴跑了过来,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
老黄看着那乞丐风卷残云的姿态,口水流了一地。乞丐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又胡乱吃了一点后将剩下的一半糕点给了老黄。
老黄眼冒精光,丝毫不客气的接过糕点猛吃了起来,然后看到乞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在吃,双手颤颤巍巍的将糕点递到他的眼前,眼神幽怨。
乞丐咽了一口唾沫不屑道:“本世子已经吃饱了,这是本世子赏你的。”
听到这话,老黄这才咧嘴笑眯眯的继续吃起来。
“嘿,这乞丐可不一般呐。”谢起心思如电,没想到初入风都就能遇到这样的怪事。都说风都卧虎藏龙,随便欺负的一个店家小二都有可能是某某皇亲国戚的远房亲戚,街头调戏的一个小娘子都有可能是某某达官显贵的地下姘头,棍棒儿往街上一砸砸着的游侠儿都有可能是某某世家门阀的公子私生子。
只不过这个乞丐混得也太逊了吧。虽说自从大风立国以后公子世子的名号越来越不值钱了,随便一个读过几天书肚子里能晃荡几滴墨水的人都敢自称公子,随便一个占据一州一府一郡之地的世家子嗣都敢称呼世子,但是哪里有世家门阀的人混得这么差,让人想信都难啊。
就在谢起还在骗子和世子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老黄已经将糕点虎吞干净。毕竟糕点就这么些,想要填饱两个人的肚子是不可能的。老黄和乞丐都还是一脸菜色,不过精神却是好了一点。那乞丐认真的向谢起执礼道谢,样子倒是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韵味。
谢起泰然处之,反正花的不是自己银子,还能做点善事积积善德,一点都不心疼。
趁着这个良机,谢起和那乞丐天南地北的胡侃起来。原来那乞丐名为萧慕白,字丰年,自称北漠王萧岗的嫡长子。谢起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戎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只要王朝国家制度存在一天,王侯将相就是大好男儿舍生忘死追逐的东西。北漠王更是大风王朝的传奇,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就连谢起一个外人都有所耳闻,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嫡长子,比之当今太子都毫不逊色。
认真说起来这人还算有趣,思维天马行空,插科打诨、谈天说地样样精通,如果不是这身让人不敢恭维的行头,还真能让人以为是走江湖的汉子。两相比较之下,倒显得谢起见识浅薄了。
“起儿哥哥,你在干什么呢?”余麝香提着精心打包好的胭脂盒,向谢起走来。自从登山一行后,谢起和余麝香常有来往,经余福默许,余麝香更是称呼谢起为起儿哥哥,仿佛两人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阳光明媚时,翠依青莲旁。忽遇惊天人,敢问何家女?”萧慕白一番负手轻吟,引起余麝香的注意,然后摆手作揖道:“初见姑娘,惊为天人,一时情不自禁,唐突了姑娘,小生在这赔礼了。”
谢起一时大开眼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着事主面勾搭姑娘。
“呸,登徒子,不要脸!”
余麝香脸上浮上一层红晕,捏着谢起衣角躲在谢起身后,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十分可人。还不等余麝香说什么,丫鬟绿莲便护主心切,对萧慕白发难。
萧慕白不以为意,整理整理衣裳发鬓继续死缠烂打,口若悬河的模样竟颇有几分儒雅。
谢起气笑,看不下去了,余麝香更是娇羞,俏脸红成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待得谢起挥洒几块碎银带着余麝香飘然离去,萧慕白这才念念不舍的收住了嘴。
“老黄,你说本世子英俊潇洒,卓尔不凡,余姑娘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反而是谢起那个歪瓜裂枣让余姑娘青眼相待。”
老黄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几颗黄牙掺着口水亮晶晶的。他没有回答萧慕白的话,只是指了指的破烂衣裳,意思不言而喻。
萧慕白也不气馁,只是捻起一缕发丝叹息一声。“老黄,这风都的姑娘美是美矣,但是性格扭捏,不及我们大漠女子的豪爽,更没有我们大漠女子的眼光,像我这种金玉在内的好男人,愣是没一人搭理。这一路走来,哪个女侠仙女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到了风都,怎么就连刚刚那土包子都比不上了呢。”
萧慕白仰天长叹,顾影自怜。老黄则仍在把那几块碎银颠来覆去的数了又数,不时还用仅余的几颗黄牙在银子上留下浅浅的牙印和亮晶晶的唾沫星子。
“谢公子,你怎么不教训教训那个小乞丐,太放肆了,还给他们一些碎银子,就凭他们调戏小姐这项罪名,就足够把他们砍头了。”离开后绿莲一直气呼呼的碎碎念,大有不到最后不罢休的气势。
谢起无奈苦笑,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动不动就砍头啊杀人的,他们只是卖弄卖弄风骚,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你家小姐又不会掉块肉。”
绿莲急了:“可是,可是他们太过分了啊,放过他们就算了,还给他们银子。哼,巴不得他们饿死呢。”
“又来了,又来了,姑娘家家要文气点,不然到时候嫁不出去了。他们也是苦命的人,与人为善即是与己为善,随手送送善缘也是好的。”
回余府的路不远,一路上谢起开导绿莲,余麝香却是红着脸一言不发。
听到谢起说嫁不出去这几个字,余麝香忽然想到,起儿哥哥不会认为自己也是个不文气的姑娘吧。
想到这里,余麝香更羞红了脸,愈加地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