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馆驿,唐吉也没有问那个人的名字,萍水相逢,身份的悬殊,再见也是陌路人。尽管很想通过那个人了解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唐吉也觉得徒劳无益。
大墟人顶着头上一片天,日出日落,画地为牢,一辈子没有资格离开这个樊笼。在这个小世界里,养活家人,安稳度日,才是唐吉认为脚踏实地的理想。
没有户籍身份牌,出了这大墟集中营,命运只会更加悲凉,唐吉亲眼目睹过,那些曾竭力逃脱的人,抓回来后的悲惨际遇,因此他对外面的那点奢望仅仅停留在梦境中。
唐吉来到方卷家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做他那晶石提纯实验,瓶瓶罐罐各种器材,占据了房内大部分空间,壁橱格窗里琳琅满目。
地球文明从灵文明过渡到器文明,经历了几十万年,其间经历了两次灵气大复苏。
第一次孕育出了蓬勃生机的万物生灵,第二次人们懂得了真气的运用,一直到灵气颓萎,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器物转化能量,助力原力,挥发真元,御驶万物,使得各个国家过度开采,争夺着有限的资源。
方卷也不知道从哪借的杂书,书中考据出五亿年前大冰川遗迹,还找到了史前人类文明存在的证据,阐述了大灭绝后地球进入长达数亿年的空窗期,才诞生了新一轮的生命,如今的人类。
方卷曾偷偷告诉他,在极地一处冰封的山洞里,找到了一根带有活性细胞史前人类的腿毛,还有一个太阳能显示器。
凭借这根腿毛极有可能复活史前人类,显示器如今正在极力修复中,据专家小组推测,理论上讲,很大呈度上完全可能再现史前文明的面貌。
唐吉向来知道方卷的严谨,甚至有些木讷,史前腿毛的信息多半是从大墟生物研究所得到的,他嫂子曾是那里的一名研究员。
随意把档案泄密,可能换来刑狱之灾,估计王貉丹研究中遇到了坎,才会透露给方卷。
也许不同领域的交流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王貉丹是抱着一条道走不通换个思路的想法。
在唐吉看来,不要命的人,工作起来真要命!这种推论更符合她的个性。
基于帝国国教会对研究所的迫害,大墟生物研究工程迫于压力,不得不从地上转为地下,在原址近郊建了一座【非正常人类看守所】以正视听,那里关押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人物。大墟高层把科研机构,变成了以行政为主导的行政机构,以达到转移视线的目的。
“方卷,小爷回来了,哟!还在埋头苦干,真是不知疲倦的家伙,和你大嫂一个德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就是你们家。”
门敞开着,唐吉敲了敲门框,揶揄道,通常这情形,王貉丹都在家。
方卷愣了几秒从靠椅上转过来,见好基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就知道事情进展顺利,“辛苦了,唐吉。”
“去给小爷泡杯柠檬,越酸越好。”唐吉见方卷起身,瞬间抢占了他的座位,“让我也试试被人服侍的滋味,尤其还是一个南区人”。
杯里哗哗的水声传入耳畔,方卷低头用调羹来回搅拌着,不时发出碰撞杯子的脆响,动作细腻:“筹了多少?”
“你猜!”
“六十延元总有吧?”
“恭喜你,答错了。”
“难道是五十?”
“算了,不逗你了,自己看。”
唐吉拿出五百张崭新蚁钞,甩在桌上,加上方卷的钱买实验器材绰绰有余了,剩下的钱只求将功补过,父亲能放他一马,转念一想,这么多钱,家人起疑,更加说不清楚,索性留下两百,全部上缴。
“怎么筹这么多钱?”方卷疑惑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吉不耐道:“婆婆妈妈的,放心,来路正着呢!”
“可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寄存你这比我那安全。”
方卷不再坚持,对唐吉家里的情况他是非常了解的,有一个不务正业暴力型父亲,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再加上一个讹诈耍无赖的表妹,更是雪上加霜。
“哦对了,你那管家婆呢?”
唐吉一进屋没有寻到王貉丹的身影,二十六岁大好年华,自三年前方镜去世后一直寡居,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等到方卷满了十八岁,就可以找个优秀的男人独自生活了,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
方卷这个拖后腿没眼力的家伙,可才十四岁啊,一味打着护嫂的旗号,棒打鸳鸯,白耗人家七年时光。只因有她在,这个家就还在,大概这就是方卷不舍的原因吧?
唐吉念及心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酸涩的柠檬汁,方卷又倒了杯鲜奶,这是西郊牛栏牧场的特产,十几道繁杂工艺,大多数北区人这一辈子也没有享用过。
“去了西郊牧场。”方卷说。
唐吉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同龄人,眼神的忧郁,试着追问:“去那做什么?”
“大雨过后,冈底拉山里又起了大旋风,几十头奶牛被吹上了天,伤亡惨重,韦格派人让嫂子去医牛去了。”
“韦场主真胡闹,让医疯子的人去医一群疯牛,家里养几个兽医是个摆设吗?”
“不是,听说专家组也去了,怀疑那旋风不是自然现象,是人为所致。”
“人为,不能够吧?”
“这不是空穴来风,据各种数据指标分析,第三次灵气大复苏可能即将到来。”
“所以,此处有修行者?现在可是器文明时代,那些真气早就弱化了,还能达到让一头牛升天的地步?”
“机械工业,固然能摧动大能量,凝聚真元的各种器具世面上也是层出不穷,给了修行者更好的辅助,可达到让牛上天的地步,还是不现实的,我认为那是自然的力量更加合理一些。”
听到电视里常出现的修行者,唐吉眼神亮了。
与外界隔绝的大墟集中营,特别是北区那些整天劳作食不果腹的矿工,只能从电视中找到些许慰藉,电视剧里那些修行者的故事,给了他们无限的遐想,生活才有些滋味。
以营监长为首的统治阶级,给他们配发了公共电视机,闲暇之余多讨论讨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毫无疑问的是一剂软毒品,让这帮“机器”抹去怨言安乐的死去。
对于这些没有身份的罪人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走完他们有限的六十岁,因为帝国处罚他们的明文条例还赤裸裸的刻在矿区的那座碑石上:为节约人力资源,但凡六十岁者,必须服下帝国派发的安乐丸,去往月神那里。
帝国和慕森联邦上次大规模的拉据战,各方抓获了大量战俘,由于帝国的军士太过勇猛,让联邦损失惨重,所以他们为了泄愤,屠杀了全部俘虏,而帝国的做法截然不同,所有战俘充当劳役,为帝国作出贡献,以此来赎罪,毕竟没有那么多粮食供他们糟蹋。
百年下来,这些战俘的后裔生活情形有了很大的改善,工作之余可以在大墟范围内自由出入了,还有些计酬的勤勉措施,比起他们的先祖的处境要好上许多。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的幸福生活了,不过,临走前兄弟还是要提醒你,牛栏牧场又引进了几匹神骏,不知道是不是种马?”
唐吉话音刚落,那小子反应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像头疯牛一样,向西郊狂奔。要知道那位很绅士的韦格曾约某人的大嫂骑马,好几回被拒了。
雨后彩虹绚丽,夕阳娇媚,空气清新,是个骑马的好日子,唐吉念叨了一句,弯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校服换上后,关门而去。
唐吉来到南区中心城,搭乘了公共电车赶往北区。这里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到了午夜十二点,整个大墟没有人再出门了,有事只能找辖下所在主事下批文,主事人审核后,领取白袖章,银甲护具服才能出门。
大墟内有许多瞭望塔和探照灯,上面有端着激光流射枪N7型的大兵,挂着望远镜值宿巡视,擅自出门者,将会被一道刺眼的光柱,瞬间化为焦炭,去见了他们的月神。
就算你躲过了大兵的耳目,也难躲避半饥饿状态的狮子,集中营里过了十二点,驯养兵会放出狮群,大量的狮子散步各方,大街小巷四处溜达,黎明才重新召回。
所以,有些人即便领了白袖章,银护具服,也不敢“与狮共舞”。
到了北区天还没黑,唐吉下了电车向着住宅区走去,手里提着两盒糕点,在巷口处就听到闹哄哄的,还有两个身穿黑长衫,红底裙的月神教徒修女,拿着本《月经》庄严肃穆。
看这阵仗八成又有人要去见她们信仰的月神了,果不其然,唐吉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只见一间猪舍对面铁栅栏里关着一位老伯,头发稀疏,白背心已经变成了黑。
这位老伯今年五十九岁,过了今天刚好六十整,唐吉再熟悉不过了,见谁都喊孙子,没人愿意搭理他,就连那两个女娃修女也没放过。
无意中听爱嚼舌根子的那帮娘们和饲养员说,这老伯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儿子不是亲生的,然后就疯了,口里唸叨着孙子是自己的,有人说,老伯不愿面对现实,也有人说,孙子应该是亲生的。
如今老伯的孙子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怜的老人一直念叨要把一套《如来神掌》传给他,还自称火云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