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天,壬戌年桂月佳日,大幽人皇驾崩……”
……殿内,太监正昭告天下王储离世之事,随后又取出从他房里发现的那卷诏书。准备即位的王义谦,身为王储之子,天下太子,站在殿前,却不能自由泣丧,悲心已郁。待昭毕后,时辰到,他将送走停了三天的灵柩。丧吉共时,在天下人闻哀同时,托着自己临近崩溃的躯壳,穿着吉袍,登上天台,戴上无上的冠冕。然后随着遗诏继承这布满荆棘、血流成河的骨肉之路,坐上孤独无依的龙椅,就此开启失去七情六欲的一生……直至死去如同那个莫名其妙神不知鬼不觉离世的父皇一样……
(不!!)
王义谦性子急,或许是遗传的原因,他比他父亲王储更注重情谊。现在王储莫名死去,他勉强的认命了,但一成不变的礼节,在先皇逝去后立马登基,褪去丧服转为吉服,着实是对先皇的不尊重,话虽如此,但一切也都是为了江山稳固免被乘人之危……
“咚”!!
冠冕掉落在地……
“今日起!全国上下各部司彻查先皇离奇驾崩之事!!若一天无果,朕这个皇位,爱谁要谁要!!”说罢便愤然离去。
顿时,原本严肃庄重的气氛一下炸成了锅。
在嘈杂的人群中,一个得逞的笑如烟飘去……
……
主书于私于公都应掺和这种大典,他却独自一人,来到王储房间,跪坐在桌前,用手拂过干净无一物的桌面,面容僵持,眼神冰冷,似痛失亲,亦仿居高临下。
“望来世勿入权贵…一切安好…过不久,你我便是兄弟了……”(过桥时记得等等我……娘亲,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侧枕手臂,缓缓合眼,然后考虑自己不久之后会不会身归混沌,如雾如尘不留痕迹……
……
……
……
“包围整个汀波院!!”
仿是过了一世岁月。一阵熟悉的声音砸来,砸醒了主书。
视觉一片煞白中,一个摇动的玄色身影如幽魂飘来。
“主书,是时候该清醒清醒了。”
陈俭面持鬼魅笑,慢慢走近,轻轻蹲在主书身旁,用“亲切”的力道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撩开他左耳上遮覆的白发,鉴证了一下,然后起身拍打双手中的“灰尘”,食指勾勾:“来人,端水,泼。”
“哗啦”!
一盆隔夜的冰水随意泼在主书的头上。
一盆水下去只见主书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延伸至耳侧脸庞上。
他也终于醒了意识。他本来准备就这么一睡下去,此时,算不算陈俭救了他??
“带走!”
一声令下,两卒架着他快步出了房间。
一路颠簸,迷迷糊糊的。
等意识真正清醒下来,眼前世界不在旋转,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铁铐扣住了。
(要给我定罪了?)他脑海里还在惊涛骇浪着翻涌刚刚发生的事情,下意识里挑出了有用的一句。
大殿里那些武臣人人皆避之不及,互相推搡着往旁边儿靠过去,希望与他撇清关系。有的人时不时撇过掐死他的眼神。这都是一些墙头草。
“陛下,还请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燕湘侯出列请示了一下。
陈俭不屑的笑从鼻腔里发出:“侯爷还没明白?此人便是毒害先皇的真凶。”
燕湘侯把拱起的手放下了:“孤在问陛下,你说话是什么意思?当陛下不存在吗?”
“我……”陈俭无法争辩。
“好了。国忠不要和他闹不愉快了。人是陈尚书捉来的,就让他解释吧。”王义谦把事情推到了陈俭身上。
陈俭行礼后,走到主书左侧,将他的头发撩起,然后对着主书得意一笑,揪起主书的左耳,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呦~这是什么呀?主书大人?”
“这是!是钉灵国的陋习!!”、“啊?钉灵国?!”、“真的是!真的是啊!”……一些起哄的七嘴八舌。
“啪”!!!
王义谦拍案而起,气愤的心和不协调的呼吸频率已经让他的脸发红,他快步走到主书身前,一把扽起主书的衣襟,极力压制怒火:“敌国奸细!?回答朕!”
“不是。”主书泰然自若回答。
“那为什么你会左祭!”
左祭,是钉灵国人的一种祭山神的仪式,每年各大家族部落都会一同携各自年幼的未来家主或族长祭祀,无论男女。第一年便会定下左祭的证明,于左耳耳垂钉上祖传之石,终身不得卸下。
看见主书左耳上的红滴石,估计他说什么王义谦都不会相信了吧?
记起这件事,主书依稀有些印象。那是在他一年前,父亲救回一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当时那孩子就有左祭,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孩子在他休息时偷偷给自己扎出了耳孔,待他痛醒时,无奈接受了左祭。
当时小,什么都不懂,倘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那次就应该让肉长上。
现在说什么都悔时晚矣,百口莫辩。
“倘若我说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并非奸细,您信吗?”主书的眼里望不到边仿佛一个无底洞,让王义谦着实摸不透。
“物证已在,先关进大牢候审,待查明钉灵国张氏家族里有没有你,一切真相大白之时,再放出来。你说妥不妥?”王义谦松开了手,派兵将主书押入牢去。
待兵与主书的身影从大殿消失……
“陛下,就算他是敌国之人,何以证明他就是毒害先帝的罪魁祸首?”燕湘侯急切的问。(若真是主书,那他早就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还记得阿满一案中最后出现的太监吗?在场众人皆知,当时主书那是如何的紧张,多么的焦急?诶,大伙儿可都看见了啊。侯爷以为他是因何而心急如焚?不过是怕事情败露,着急杀人灭口罢了。”陈俭的说辞让在场很多人都深信不疑。唯独几个能看出这些话漏洞百出的闷不吭声。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攀上麻烦那就不攀了。
王义谦大袖一甩:“陈俭,从今日起,先皇一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可调动大理寺等部署官员一起联手彻查此案!”
“是!”陈俭扬起一丝满意的笑。
……
“主书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是时候该算算账了。说,忘年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陈俭的牙缝里发出“吱呀”的声音。(忘恩负义,见色忘义,见利忘义,你违背三义,其心可诛!)
绑在木架上的主书,抬了抬头,用一种看待街边流浪汉一般的鄙夷和同情的眼神望向他,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时候提醒你了,我可是刑部尚书~虽然不能直接对你动刑,但我有的是办法让铁疙瘩开口说话。来几个人,把他看住了,我去请示陛下多叫几个人,陪陪他。”说着陈俭勾来了几个杂役。
“你要做什么?!”(阿满!)
“做什么?主书大人不是向来聪明过人吗?今日脑袋怎么迟顿了?”陈俭双手插在胸前,目光四处跳动。
主书死死盯住陈俭:“有什么怨冲我来!你要的不就是我的命吗!”
陈俭转过身,眼睛瞪得很大,从杂役身上抽出了一柄匕首,挥舞在主书面前,眼睛又眯成缝,笑了笑:“这牢里就这么几个人,暗不见天日,休怪我无情啊。听说过凌迟之刑吗?就是把人当鱼一般宰割,拿小刀,一片一片的,割开你的皮肤,撕扯你的肌肉,拿刀子再慢慢割下来,炖成肉片儿汤,喂狗~哈哈哈哈,可惜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懒,懒得拿起刀子慢慢割,太麻烦了,要不然试试……先用蘸过盐水的匕首在你皮肤上轻轻划一下,然后再用手撕吧?你觉得如何呀?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左祭的事情还是忘年告诉我的,不过不好意思,我没守着你们俩的秘密,不小心给说出来了~咱还试试吗?”
此时,被陈俭吓到尿裤子的杂役们纷纷如鼠逃窜,一眨眼就没影了。
“呵,你大可以试试。反正我清者自清。”主书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汗毛已经耸立。(凌迟处死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给自己壮过胆儿,但胆子貌似不管什么用。
“好!有骨气!”
……
……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主书被关进大牢了,办案的是陈尚书,您说他会不会对主书公报私仇啊??”小祎听说主书的事,便急忙从大殿门侧飞奔归来。
屋里的殿下已经不在。
一个小宫女火烧眉毛地跟她解释:“殿下已经听说了,一早就去了!她还不让我们跟着,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
大牢门外,有两个人被拒之门外。确切的说是一人一妖。
“放我们进去!!我命令你,你给我开开!打开!!”
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如要山崩地裂般的响起。
“哎~殿下,你要沉住气,从昨天主书被关,我就一直待在这里,这不,还没让我进去。”(老子连毒都使上了,毒晕了几个来回更替的门卫,你以为你光喊几声他们就能放你进去??)
“父皇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我求情了,没用……急死人了!”王旖急得来回打转。(我已经失去皇爷爷了,不能让你也身处逆境!!)
“殿下请回吧,别难为我们了,我们都是奉旨行事。”门卫们无奈。他们怕掉脑袋。(都怪陛下,非要把主书关进这个鸟不拉屎的大牢!)
……
……
……
“阿嚏!”王义谦在桌前打了个大喷嚏,然而前劲儿的威力,让他差点把奏折推掉了。(有人骂朕?!)
……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
每日从不“缺勤”的他们,依旧是从清晨站到午夜……
“主书大人,一个月过去了,身上还有肉够我割的吗?不够我就找别人试试这个新匕首了啊。你开口就那么难吗?”
陈俭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翘一边儿抖,手中玩弄着那把崭新的匕首。
“大、大人,他还是个孩子,您就、您……”
“要不你上!”陈俭瞪了一眼身边儿的杂役。
杂役猛地摇了摇头连连退后,只希望最好能一直退出牢房。
“听说了吗?陛下中了慢性毒药,有人说…那是你入牢前干的。”陈俭把匕首端端正正的放在了他旁边的朽木桌子上。
“那不就是你吗。”从陈俭对面的牢房一个角落里,一对红得彻底的水晶貌似发出了光。
陈俭欣慰一笑:“想不到你还挺聪明。是我。之前还在想,我对你大刑伺候会不会遭人误解,现在好了,现成儿的盾牌在这儿摆着,你说我用不用?”陈俭摆了摆手,“知道你没力气说话,你也不用说。因为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想好了找找肉,一会儿继续。”陈俭掏出一方丝帕,用力抖了一下,然后开始假意擦拭匕首上的灰尘。
净如镜的匕首上映出了角落里,蜷缩身子,浑身发抖,遍体鳞伤的…他……
……
“殿下!您要干什么?!!”站在墙角的小祎死命拽着一个弱衣角,她拼命往后拽,可就是拽不动,心如焚烧让她全身冒汗,湿润而翻红的眼圈有点包不住眼球了,她嗓子里塞了棉花般,声音都嘶哑了。
“别拽我!我要挖地道……昨天听被挨板子的阿满说,他的内线告诉他,主书被上刑了!等不了了!”
一双白嫩,吹弹可破的小肉手紧紧握住一个比她脸都大的铁铲,青筋已起,肤已发红,隐约中,指间关节处细如蚕丝的伤口沾染了泥土。
“您这是何必呢!!你们都不相识,仅仅是寥寥一眼望去,您这是疯了吗!!”小祎不顾尊卑的冲她大吼大叫,向来把王旖视为姐妹的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她,毕竟从小到大的情谊不是身份可以泯灭的。(疯子!)“既然这样,我帮您一起挖!”她松开那个衣角,从远处找来一把铁铲,和王旖一起挖。
本来躲在更远处的拐角后面的几个太监和宫女正在看戏。看看怎么挑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人小权高的小殿下。可是玩儿归玩儿,不能袖手旁观,毕竟这个傻傻的小殿下平时待下人不薄。
他们抄起家伙,蜂拥而至,不管不顾的就这么无声的帮王旖挖地道。
王旖心中一顿,讪讪地笑了。
王宫内的大理石砖不是说挖通就能通的,那相当于挖通半米厚的铁疙瘩。这都是为了护城的。不过幸运的是,在挖地道前,王旖还是有脑子的看了看王宫地形图,发现关主书的大牢的墙和外墙是同一面,所以她只要挖个越过墙那么长的地道就够了。
……骄阳如火。
大牢里透不过光,阴暗潮湿,长时间无人清理,脏乱差。
他快一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起初几天里,隐忍伤痛和不堪的牢房环境,眯过一会觉。
但陈俭好像打了鸡血,并无困意,来回给他行刑,这也难怪他是刑部的尚书了。折磨人都不带重样儿的,有的时候,一些犯人都会期待下一次他行刑的手段了。
随时都在警惕中的主书像极了一只野猫,倒是把陈俭对他的折磨当作了活着的验证。就像他出世时……饥寒交迫的他,困意上头了。倒不说是大片伤口的感染让他真的没了力气应对到陈俭回来了。就连他现在想把真相告诉陈俭的机会都没有了……
“咚”!!
这是最后一次心跳声……
“咚”!!!
最后一次了?
“咚”!“啪”!“哗啦”……
(是蛆虫蚀咬身躯了么……)
“主书!!”
一个清脆悦耳如佛堂钟铃一般,仿若深井滴水回音无限般的声语闯入了主书的大脑。
声音如同有个给生命上弦的发条,弯弯转转入了他的心房。
他努力抬眼望去,模糊不清中一探究竟。
一个满身泥土下,隐藏着一个玲珑的“玉器”。她应该是个肤如凝脂眼如清水、腮若桃红鼻头娇小、唇红齿白宛若樱桃、“动如秀画笑如阳光”,无贵气困锁不失优雅风气且又活泼可爱的“玉瑰珍宝”。不似凡间俗物。
“主书!!”
声音再次传起。
他看清了。是王旖无误。
“殿下……”他有气无力,虽不愿动弹那满身的崩溃,但还是摇摇欲坠的扶墙起来,然后慢慢微微作揖行礼,“殿下何时来此草民不知,请恕怠慢之罪。冒昧问一句,一会儿上路的酒草民能不能不喝了,草民从不饮酒。”
“不行!”
一个坚劲的肯定让主书对她的世界观再次刷新。
“为(何)……”
“你不能死!你还要留下来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