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斋处,太傅寻书。
竹简被摆放的杂乱无序,角不挨角,边儿不挨边儿,相互之间还不平行,这让太傅找起来毫无耐心。
着急,心烦:未经允许还不许乱动。
(烦死了!)
“咚、咚、咚”几声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哗”----
书斋的房门被打开。
“同僚也在此寻书?”
这是他听过最熟悉的声音,记得最清楚的时候是在牢狱之中。
太傅轻轻一笑,满带着不屑与失望。“嗯。”
“同僚在寻什么书?莫不是想和二皇子一样寻个春宫美人?”陈俭杵在某个角落的书架后面正要翻书。
(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那么龌龊,这自知之明貌似不太好啊。)“您在搭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的帽子往别人身上扣?”
陈俭眉毛一耸,心头一击。(小兔崽子?!)
“你个兔崽子,一进门儿就知道,这时候书房里有人准没好事!碰见你,晦气!”没过多久就怒火中烧。
太傅失笑:“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口一个同僚的叫着,我还以为魂儿叫呢,吓得我哆嗦出一身冷汗。”
“嘿?咋招,挑衅?”说着把手中的书一抛走去声源处。
太傅也将张开的书合于手中。抬头转身,正巧碰上陈俭。
回想起其对自己的种种污蔑诽谤,残暴酷刑,伤口隐隐作痛。
他现在有一种冲动,想不顾老幼地拎起对方的衣襟,然后破口大骂。
但自己不是乡野莽夫,也不是个凭骨头比自己面前的要硬而此欺人的人。
但至少绝不在气势上输人!
他挺直身板踮起脚尖,尽量与陈俭平视。
陈俭貌似想到了什么,顿时笑了:“不知太傅有没有听见过皇城中盛传的几条谣言?”
太傅也曾猜到过,但这并不足以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陈俭瞧出他的一丝茫然,笑道:“太傅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那本官就帮您捋捋。一说太傅您对三殿下那是日久生情暗生情愫,死乞白赖的留在殿下身边,目的是终有一天攀得高枝,既抱得美人归又手握重权;二是您手持白虎令以此要挟陛下,让你留于皇城,蓄谋已久准备时机成熟之时起兵造反,一举拿下大幽;三是……哈,说您啊,是蓬仙派的探子,乃神子,潜入大幽准备来个里应外合,为族报仇,还有说您是钉灵国的……”
“大人,您把我想的太伟大了,恐怕在下要让您失望了。这等无中生有之事大人能信以为真,未免也太轻信于人了,我真怕您这样心地纯良之人被人算计,要不然现在就告老还乡以免客死他乡算了?”太傅准备就此结束无聊的絮叨。不过临走时还是忍不住想多说一句:“您要记住喽,我固然有些忍性…但我终究不是一座死火山!”(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他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
……
大殿上,气氛极为凝重,尽管有斜照的阳光,可却耐不住滚滚尘灰的掩埋。
王义谦背立于大殿的大门,面对着这“长刺”的龙椅,心中无数感慨,却胜不过岁月流逝的脚步。
“找到了吗?”他有气无力的询问已经是第六遍了。
归来的侍卫满脸迷茫:“陛下所说之物……臣闻所未闻,更别提寻到了。”
王义谦忍不住转身大吼道:“朕就要一碗龙须面怎么就那么麻烦呢!”
旁边的霍国忠不禁笑了,连忙安慰满头大汗的侍卫:“军中之人从小习武,不注意这些人间吃食,实属正常。陛下所要之物产于海内,在大幽地界里确实不常见。”说罢遣走了侍卫。
“早知道当初就该让父皇统一三域,省得要什么没什么。”王义谦诉苦道。
王义谦突然问到:“国忠何时对海内吃食这么了解啊?”
国忠一笑:“早年些,微臣曾路经海内乡里,遇难时受人施恩,有幸品尝过。”
王义谦满意的点了点头。
“报!……是陈尚书……”(陛下又在谈吃,幸好长了心眼儿没喊,要不然又被丢出去了。)
“宣。”
然后大门开了一条足以让陈俭进入的缝。
陈俭行礼之后,举起笏板:“陛下,边关告急,大将军怕也撑不了多久。
现在没有玉玺的大幽如同一片散沙,各方诸侯很难聚集在一起共同出兵御敌。
依臣之见,陛下可否出示玉玺以治内患,巩固朝权,以安军心!”
燕湘侯不屑一笑:“陈大人真是孤陋寡闻,你当玉玺是想拿就能拿出的吗?”
“微臣当然知道,想要取出玉玺就要打开国库,打开国库就要需五把钥匙。微臣愿出一份力,助陛下早日大统!”
王义谦胸有成竹一笑:“说得倒轻巧,你有何妙计?”
“微臣听坊间传闻,有一上古卷轴,乃羽民国偶然所获,卷轴有预知未来、洞察世间万物之能力。而五把钥匙又具有灵性,想必卷轴一定有寻觅之法。”
“你不是陈尚书。”王义谦笑着再次肯定。
底下的“陈尚书”心头一颤手心冒汗眼神游弋不定。
“朕说的对吗?见程。”
……
……
日下,王义谦漫不经心的走在长廊上,走着走着,来到了墨南苑。
他站在院中,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屋舍,心中如同屋内落下的灰。
拜别后,沿途叹息,不自觉的走进了澜杉,不禁的,头向屋前那棵有两个他那么高的梨树看去。
记忆往昔,树前人忙。凝视回神,树前已空。
无奈叹息,只得走。
(朕还年轻,朕还年轻,朕还年轻……)
猛然回想昨天朝中大臣的话题----“子嗣”。
先皇曾经答应过要让王旖继承王义谦之后的帝位。然,王义谦昨日仅仅只是无意间谈到了继位之事,大臣们却就此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议论大皇子二皇子已经不在,剩下的王旖和从未谋面的四皇子,究竟如何选择。当然,大多数人都反对女子当道,王义谦以为这无意间就是选择了四皇子。然而大臣们依然不满,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说四皇子年纪太小,早早安排大权会被人指责草率,二说四皇子乃痴儿,无理智可以接位。这才提到子嗣一事,急切催促王义谦纳侧妃、立太子、换皇后……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孤碧庭。
深情地望了望然后走了进去。合上门,他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
仔细寻摸后,将屋子收拾一遍。(这么乱,难怪找什么东西翻遍皇城都找不着!都是下人惯的毛病!)
太傅刚好路过,他透过窗户看到屋内隐约的人影,想到王旖今天去了永定王府按理说屋里应无人才对。
他轻轻支起窗户,扒在窗边,偷偷地看。
王义谦将有褶的被褥重新打开,一点一点的折好,铺匀。然后把枕头松了松。(平日里宫女都干什么吃的,这么坑坑洼洼的枕头怎么睡得好!)
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规规整整的放好后,又顺手拿起竹简,看看她做的笔录,圈圈勾勾那些遗漏的重点,然后放回原处。(这么粗心大意,怎能安心把帝位传给你!)
紧接着,他在书旁的盒子中掏出了一张张小纸条,仔细品味。(让朕看看你都有啥愿望,还不愿意和别人说。)
“我想吃龙须面,但是我跟父皇说了,他不理我。
哈,傻闺女。”
“我今天在王府看到一只小鸟,它好像迷路了。可是皇叔说它在找娘亲。我也……”
读到这里,王义谦读不下去了。眼神中似有一种哀伤。没多久,苦笑一下,然后将纸条一张张放好。(孩子果然还是孩子……)
他将盒子放了回去,然后准备起身,将来时带的手炉留了下来。
太傅看他要走,立马将窗户放下然后躲得远远儿的。
……
……
日落。王旖终于回到孤碧庭。
她拉开门,两眼放光,惊诧的发现,今日屋内比往日的都要干净利落,真是打心底儿的舒坦。
看见这规整的摆设,随手翻开的竹简上记录下完整清晰的笔记,偷偷窃喜到(这一定是太傅帮我整理的~)
她正准备转身出门找太傅道谢,不想太傅也突然来找她。
“今日陛下来过。是他帮你整理的。”
在王旖印象里,若不是她主动找父皇,基本上没有见过父皇哪次主动找她。
“怎么可能……”她傻傻一笑,假装什么都不懂。可是下一瞬间就转身隐藏着不知所措而湿红的双眼,感动亦或是不知道的“受宠若惊”?
“是他。”
“可是父皇怎么又走了呢?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太傅叹了口气说:“他若真不想见你,干嘛还要来过。”
王旖哽咽了,咽着喉咙里那团棉花:“父皇、真的很少来找我的。
他能来,我、我很高兴……其实、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不管不顾的陪着我,只是、只是想他、他可以多多的抬抬头,望望天空、望望我,不要闹生病了……
我只是想我们之间没有隔阂,没有朝政。他可以忙,而我从来不敢奢求太多。我们明明没有仇恨没有尴尬,没有厌恶,却有的时候陌生的、陌生得像个过路人。
父皇可不可以多来看看我,我的勇气也是有限的啊!”
“……”太傅欲言又止。
(其实有的时候,看似坚强又像没心没肺的人,前一刻明明还在傻兮兮的笑,后一刻就会因为遇到痛处脆弱的跟纸一样吧……)
而与此同时,站在窗外的王义谦,不知道是要内疚自责就此放弃计划,还是要继续吸引那位正在房顶上无时无刻不在盯住他,找准时机刺杀的刺客。
在一瞬间,他或许做出了无数的选择,又或许想都没想。王义谦就这样悄无声息默默地走掉了。
……
……
“陛下。真不打算考虑考虑子嗣一事?您还年轻啊。”
“……不考虑了。累了、乏了,不感兴趣了。”
“那……那些大臣们……”
“就让他们吵去吧。朕要和什么人结束一生,还轮得到他们管??”
“是。”
(毕竟,朕欠她和她母后的……太多了……)
燕湘侯隐约看出王义谦的烦恼了:“陛下是在内疚吧。”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臣是看着您长大的,怎么算,也是最了解您的。”
“朕幼年时患大病,从此折损寿命。她明明一早就知道,却依然对朕不离不弃,还愿意以同命蛊与朕共生共荣,一损俱损。却不成想最后将所有寿元都赋予朕,而王旖,受此影响,一出生便没了生气……
父皇愿把帝位继承于王旖,出于喜爱。
而朕愿意,出于疼爱,更是愧疚……
大臣们却总愿意把帝位寄于老四,谁不知道老四也不过是他们吐遍说辞安插在朕身边的木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他们的人,要用的时候随便一拽,就可以加以利用。
他们明知道朕重情重义,绝不会再纳妃,就使劲折腾,嘴上一直说着老四痴儿大字不识,其实比谁都精,无非就是拿来个屁大点儿的理由跟王旖对比,就是不想让王权掌握在王氏手里继续受挫。
不过一群贪污腐败之辈。”
“不是还有没开口的吗?”
“他们的确聪明,到时候不论谁登基,最后他们都不会因为得罪两方而降职被贬。”
“原来陛下都知道。”
“不然真以为朕是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的昏君啊。”
燕湘侯轻轻一笑。
……
……
药房中,在一堆干药草下,埋藏了一只金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半眯着那双“妩媚”的眼,眼神中有似有无数杂念,却显得无神透了。
(师兄……为什么要骗我……
他明明那么在意王旖……)
「在那场雨中,王旖看到太傅脸上所有伤疤的时候,眼前如同骤雨的天气,乌蒙一片,暗自走开了。
随后,太傅还是没忍住的拉,开了门。
他望着王旖灰暗的背影,愣是怔了许久。
而偷偷留下来,藏在远处树后的阿满,如同料事如神般的在这里守株待兔。」
(人世间的情感,为什么要那么多隐瞒呢?
也对,是要索命的仇敌。)
他现在脑瓜子里乱了套,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都怪王旖!要不是她,师兄哪有那么多事儿,干什么都要顾及她!整得我办事干净利落麻利儿快的师兄,都变成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哼!)
……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王义谦本就带病的身体在岁月的搓磨下,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最终,在八年后,因为毒素的日积月累,最后死于毒发身亡。
“父皇……”
【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