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玩儿完了!要是真烧死你,那、那也是活该!”阿满见太傅终于醒过来,心火难平,破口大骂。
阿满把他从死神手里夺了三天三夜,终于把他夺回来了。
太傅努力微笑着,他的脸乃至整个头部都被纱布死死缠绕,能撬动一点点缝隙取笑阿满杞人忧天也是不易:“我这不是没事吗。”
阿满立刻翻脸,点着太傅的鼻尖又是个口无遮拦:“是是是!你也不看看我忙前忙后了三天三夜鞋底子都磨破了才抢救回的你!没心没肺,白眼狼!”(以前总是你照顾我…现在怎么就让我照顾了你……)
太傅一惊:“什么??三天三夜?!那殿下呢还没好吗?!”
阿满满脸嫌弃:“她?好的很!比你?可不知好多少倍呢!”。他突然眼神凝重起来:“你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先皇真是未卜先知啊……”太傅突然感慨道。
阿满愤然大怒:“谁没个七情六欲贪嗔痴念,不服它是死,服了它终究还是死,那还不如……你听我的,妖丹可以救你!”
太傅轻轻的笑了:“我才不要。”他眼中的欢愉骤然暗淡无光,余外掺杂着复杂的懊悔、哀伤、记挂。“阿满,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他撑起身体慢慢坐了起来,随之而来,是身体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撕裂一般。
阿满极为敏感的抬起了头,他对自己这个师兄太了解不过了:“自己待会儿?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走了…你就死了!你想自己孤独终老,那是不可能的!”
太傅笑得更甚了:“莫闹。我答应你,会秉持初心,取完寿元就走。”
“那你最好给我活长点儿~别让我为你配解药!”
“知道。”
“你不要答应这么早,小心我不给你台阶下。”阿满蹲到他的门前,脸色严峻,郑重其事道:“你给我记好,不要再视自己的性命作草芥了昂?你要记住,你的命不仅仅只属于你自己,它不知道还羁绊着多少人的牵挂?”
“我会记住的……”
“……好……”阿满再清楚不过了,他越是这么讲,最后都会适得其反。(不管你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他知道,命运都是自己的,就算他能改变的了一时,也保不齐他的一世。
……
……
“嘶----”
药涂抹在王旖的手上,一阵刺痛和凉意,所以不停的在龇牙咧嘴。
阿满满脸看不起,一副爱答不理地摇了摇头,生冷的蹦出一句话:“太傅嘱咐过,所以我上药的力道很轻。”
“太傅”一词仿佛鼓锤,一下子不偏不倚的砸向了王旖,让她的心咯噔一下停跳一拍:“太傅!?太傅醒了!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不会的……”其实她担心的是,太傅体弱多病历经大火会不会伤及性命……但她忌讳。
阿满突然冷冷笑道:“殿下还知道关心太傅?稀奇。”
王旖本来心里就极为内疚,听到阿满这么说,更过意不去了:“是我连累了他……”
“十几处我忘了。但是……毁了。”阿满突然停下手里的工作,眼中极为黯淡和悲伤,他突然想转移话题便假意冷嘲热讽起来:“他就是活该,殿下大可不必在意。”他本是在安慰自己,然后准备转头看看这凡人的虚情假意,却一个眼色扑空。(凡人何必做全套的来哄骗师兄呢……假意慰问一句,然后随便来个赏赐一了百了……真是多此一举。)
……王旖急忙跑冲出房间,奔向太傅房前。
两扇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与世隔绝般,又将她拒之门外,远之千里……
“太傅……”她踌躇不前,许久之后,好不容易迈出的第一步有胆怯懦弱的收了回来。
好半天后,在担忧的催促下,还是慢慢走到了门前,她对着那扇好像永远都看不穿的门,近在咫尺。
她抿了抿嘴,话到嘴边却迟迟不知怎样开口……
“听说……你醒了。可不可以开门,让、让我进去……我就看一眼、就一眼,我、我想确认你没事,我就回去……绝、绝不打扰你……”
她在门前,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切地想去看看他的状况。
宁静的气氛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等来一句陌生的话。
“您回去吧,我没事。不会耽误学程。”
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既然知道我没事了,殿下就回去吧。”
他也知道她在担心,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
“你伤哪了告诉我!太傅!”
“我都说了我没事!”情不自禁中,火气上来了。
王旖欲要追问下去。
“殿下?殿下……太傅……”、“还请殿下责罚!”
然后正在台阶下枯草地上跪着的若干太监开始随声附和地请罪。
王旖一愣,转过身,这才发现她刚刚忽略的那些人竟还未平身。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的眼神表现的已经极为难堪。她知道如果真的去惩罚那些下人不仅不能挽回太傅所受的伤害,还会让那些下人家属痛苦无比,她不想见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了……
“都怪我……如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伤……太傅!你原谅他们吧,要罚就罚我!”
……不知树上的黄鹂鸣啼几声后……
“大可不必。都回去吧。门海填水,别再忘了。”
在太监眼里,这就算是被原谅了吧?
可在王旖眼里,太傅依旧不肯理会她。
王旖依旧不肯动一步。
太监们见势,都互撵着对方,推搡中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王旖的余光中终于清净,她也可以敞开心扉以诚相待,可忐忑不安的心还是让她犹豫了半天才肯说出口:“我担心……担心你,你可不可以让我看你一眼,就一眼!”
“不行。”
王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太冷了……太吓人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为什么…恨我吗?)
“殿下请回吧。我乏了,要歇息了。”
顶眼看去,只有两扇不见空隙的紧闭的门。她本想还要问,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她照顾一下好弥补过错……可太傅又突然说要休息,病人就应该好好儿休息,便吞回了那句些三言两语也道不清的话。
她身体颤抖,攥紧的拳头已经溢出热汗,哽咽的有些忍不住眼眶中间的东西乱动。她喉咙里传来一阵“空空”的呼气声,她重整自己的落寞到底线的心态,笑着安慰自己,然后对着门内的人说:“好,我……明天再来……”
她静静的站在门外,待了半柱香的时间,未听见动静,这才肯确定太傅睡下,然后默默离开。
……
“哗”----
……(走吧……)
……
……
次日,清晨,小雨。
屋内,昏暗,两人。
“师兄只要好好休息,忌荤腥忌油腻,就不会留下病根儿。最近几日连降雨就不要出去了,以免受了风寒。”
阿满处理好太傅的伤口然后嘱咐道,他突然又驻目在师兄身上一阵心疼后:“断红丹这种东西,到底怎么断的情,除了先皇和先皇后恐怕没人知道了。你自己悠着点。”他准备转身离去却还是放心不下,“我会每天都来。”(魏友仁说的没错,朝上朝下,只要待在皇城,就是每时每刻不在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跌落谷底……没了性命……)
“好。”
阿满走到门前,拉开门后一个炸毛的立马又关上了。他护着门紧张的四周望去,然后放下手中药匣子跑去窗边把它们逐一关上,紧接着手舞足蹈的又跑到门前护住门,将屋子来个密封怕什么东西看见或闯进来。(我去!这是被发现身份了吗!这一群群的搁门口干啥玩意儿啊!)
太傅极为不解阿满怎么就跟见了鬼似的:“阿满?你干什么?这黑咕隆咚的我还没点灯呢。”说着就准备开窗。
“别动!!”
阿满大叫一声,像是防在门外的是无数铁衣大将。
然后他又极为矛盾的嘘了一声。
(啊?)太傅只好待着不动。
只见阿满像防贼一样防着门外的神秘事物。
“你知道吗?外面……有一队官兵!个个儿带着长枪!”他时不时往门缝看去,极度警觉。他犹如一根紧绷的琴弦随时可以崩开,所以声音极小:“你说,是不是咱们的身份被发现了!”
“啊?不应该吧。”太傅倒是泰然自若,还笑着说,“大惊小怪。你这是真没见过大阵仗还是真没见过大阵仗啊?”
阿满却觉得师兄这是太过松懈了,气急败坏也咬着牙生怕出大动静招来门外的麻烦:“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们的身份被发现,这皇宫到处都是暗卫和御林军!光射箭就能把咱们戳成筛子!”
“那是昨天晚上陛下新安排来的护卫。”太傅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笑中却含有一丝不屑。(说什么护卫,不过是看见那么大的火没烧死我,来监督我的。位高权重的人总会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不是吗……)
这使阿满更震惊了,想想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不对!我进来的时候(还)……”
“他们从辰时站岗站到酉时,你是卯时进来的,刚好一个时辰,他们来了。”
“我……你……”阿满尴尬的语无伦次了。(我果然……大惊小怪了???)阿满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咳嗽几声,信手拈来一个话题:“那……是不是代表你取得他们的信任了?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待在这个地方每天都心惊胆战的,我不放心。”
“不知道。没想好。”
……
……
“听说了吗?”、“听说什么?”、“哎呀就是太傅毁容的事啊!”、“什么!太傅毁容了!”、“嘘!你不要命啦!?这还是我在护卫军他们闲聊时听说的!这么保密,说不定知道了是要砍头的!”、“那你还说给我听!”、“我这不是……”
“你说什么!”一个炮弹似的话“嗙”的一下炸向了那个嘴碎宫女的后脑勺。
宫女如后背刺进一把冰冷的剑,全身凉透了,她犹豫不决,不知所措,僵僵的回头看了看,却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旁边的宫女戳了戳她:“刚刚殿下来过了,怎么办?!”
还在压抑的气场中没缓过神的宫女被同伴的一戳,以为是剑扎进自己的身体,立刻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晕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听到消息的王旖甩开侍女从御厨房跑开(太傅……)“太傅!”……
太傅的屋门依然紧闭着,只是外面多了两队护卫军,画风突变。
“太傅,你听得到吗……我错了,你出来罚我吧……好不好……”她并不怕罚,只怕太傅不理她。
小雨依然下……只是北风乱。
“天昏地暗”中微粒的粉嫩身影渐渐变矮。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殿下快起来!您这样有失皇家颜面啊!!”、“他太傅何德何能……您若这样,我等、我等只好一起陪殿下受罚!”
“唰”
几阵利落的兵卸甲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是……!)
太傅心里“咯噔”一下。
他从案几上起来,转身过去,冲到了门前……(出去又能如何,招来横祸……)刚伸出手,却又胆怯的缩了回去。
门外跪坐在门前的王旖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惊喜的抬起了头却又一场空。她紧紧地抚住门斩钉截铁地说:“倘若太傅不愿相见,我们就不见……”
只见王旖双手合紧两扇门:“可你不是说过你不在意容貌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肯示人呢!”
他的确不在意容貌,在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她的时候。
“最近连降雨,寒气重,不宜出门,还需静养。”阿满倚门侧过身看了一眼太傅的眼色说道。
他看见太傅犹豫不决,继续说道:“还请门外的殿下和护卫们先起身,太傅只是需要静养…别着急。”
阿满长叹一口气见太傅依旧“不舍”:“你若真想割舍,光凭三言两语是不行的。你要从心里!遮蔽她!就光躲避,你能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说着他拍了拍太傅。
屋内依旧黯淡,但怎比得上他心里的晦暗。
“我待的不长。她登基后,我亲自取。”
阿满猛回头,看向他那个被经久搓磨的师兄。他脸上竟看出任何感情。(可到时候,就怕你做不到。)
“外面冷,让他们回去吧。”
阿满回过神后,眼前的人已经不见。
他会意的点了点头,拉开那扇被王旖握得紧紧的门,出去,然后再关上,中间不留空隙给“任何人”。
王旖探头探脑的也没见到屋内情况,倒是仰着头从阿满头顶上往后看,知道屋子里光线不好。
阿满俯视过一遍这位小殿下。(这么自作主张任性妄为意气用事,将来……难成大器。)他不便多留,看过几眼四下的护卫军示意起身然后就愤然离去。
王旖也踉跄着起了身,扒着门缝,扫过的地方一片白色。(屋里光线明明很不好,这白色的难道是帘子?怎么这么厚。)
“殿下在看什么?”
(是太傅的声音?)
她直立起身子,抬头一看,透过这丝线般的门缝,透过身后穿过来的光线,她隐隐约约的看见,隐藏在门后那个白色“帘子”。
“殿下要看什么?”
太傅再次发问。
(他终于肯理我了!)
“看你。”
这个氛围让周围的护卫军都悄悄往旁边躲去。
“下雨了,殿下回去吧。”
“那……”
“明天如果天气好,就继续授课。”
她本以为太傅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感受到她的真意,却想不到……
(什么患难见真情,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不过如果可以见到他也算不错。)
她搓揉着膝盖,委屈巴巴的。她还想在确认一下太傅的伤……
她踮起脚尖,趴在门上,望眼欲穿似的寻觅着太傅的脸庞。
太傅透过门缝,一眼看见了她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这退的一步,不多不少,刚好让趴在门上窥视的王旖逮了个正着。
却使她的心剧烈的一跳。
【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