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县公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可小女……小女……只怕是命不久矣。”
实门录一惊,忙问:“麴娘子这是如何了?”
“小女命薄,一病至今,延医问诊,毫无起色,医郎说……说她……日子不多了。”
这一席话仿佛晴天霹雳般砸在实门录身上,可他也是个极敏捷之人,连连道:“县公爷莫要难过。苍天庇佑,想必能好转起来。不知可否让实心探视娘子?”
县公自是没有不允,与实门录一同到麴娘子闺房前。侍女早有准备,内室里已支起一架牡丹屏风。实门录站立屏风前,只听侍女道:“娘子得知贵人来访,心中犹是欢喜,只是病中容颜实在不堪,惟恐有碍贵人法眼,故而设立屏风说话,莫得将病气过了别人,方能安心。”
县公等人退出室外,只余一名侍女在塌旁传话。
隔着艳丽牡丹花屏风,浓烈草药味弥漫室内。
“麴娘子,实心来了,你感觉如何了?”
微弱声音隐约传出,实门录听不真切,透过屏风,瞧见榻上躺着一人,塌旁有侍女代她传话:“实君有心了,娘子说她最近常常想起从前在交河与你和纪娘子所共处时光。”
忆及往昔,实门录眼中如微风拂过潭水般明动。
“那时,麴娘子常与阿若影形不离。”实门录说毕,便听到屏风后微弱叹息。
“纪娘子最贪吃,却总是把好吃都留给许副使。”侍女复述:“真想见一见阿若和她女儿。”
“麴娘子快将好起来,那我们便可一起见阿若和她女儿。”实门录接过话,屏风后边却静悄悄,然后是很轻很轻,几乎听不真切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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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门录离去后,天山县公复来到麴娘子塌前。麴娘子喝了药,昏昏睡着了。刚刚传话那侍女在一旁照应,不禁问:“县公既然为娘子与实门录安排面见,为何又要支起屏风阻隔?”
县公抚了抚覆盖麴娘子之被角,幽幽道:“真儿病得憔悴,若这是最后一面,便让她爱慕之人只永远记住真儿美丽样儿吧。就像汉朝那位倾国倾城李夫人那般毋宁相见,反倒让汉武帝对她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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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日,麴娘子终于喝下了大半碗肉汁米汤。侍女送来一支新鲜梅花,玫红色艳丽又清香。
“娘子,你看这是实门录送来之梅花。”侍女说。
一旁喂食之米夫人道:“瞧这梅花多香,就用水养着放置你塌前可好?”
麴娘子微微点头,又多喝了小半碗肉汁米汤。
过了两日,瓷瓶上梅花渐渐枯萎。麹娘子醒来,看见凋零花枝,抓了片残花在手往脸边闻了闻,花香依旧啊。
廊外传来脚步声,侍女进来通传:“夫人,实门录府上有人来拜访问安。”
米夫人有点惊讶,道:“来者何人?”
“尚未问清楚名谓,不过远远看到是位女子。”
米夫人心里头顾虑,莫非是实心府上新进门夫人察觉到什么?
“我去会她一会。”米夫人一副迎战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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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米夫人跟前者,乃是一壮硕女子。只见她行礼请安,说了通简短话。
米夫人呆了呆,才意识到对方在说胡语。
“奴乃是实门录府上侍从罕拔拿,曾于交河城见过县公娘子,家主郎君遣奴来探视县公娘子。”
麴娘子听说是罕拔拿,很是欢喜,挣扎着要起来。罕拔拿见她脸黄肌瘦,完全失去了往昔风采,很是伤悲。
“今日出太阳了,娘子到院里晒晒也许会对身子更好。”罕拔拿提议,见麴娘子好像同意神色,便在众人诧异目光中横手将她抱出屋外。
“阳光晒在身上,真是惬意啊。”麴娘子让暖阳包裹身体,透意舒适,问:“实郎一切可好?”
罕拔拿点头。
“实郎夫人如何一位人?”
罕拔拿想了想,道:“夫人待下人都很好,把府上管得妥妥帖帖,连春歌也甚是佩服。”
麴娘子安静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午后,医郎来探脉,道:“县公娘子这脉象总算能诊出脉博来。”
米夫人急问:“那是如何了?”
医郎道:“熬过去了。”
一句话让县公与夫人及上下全家莫不喜颜泪眼。
***
窗缝外,月光浑圆,蒙着血色,夹杂寒气,清冷凌人。
因白天睡多了,夜里久久不能入眠。麴娘子张着空洞两眼,在黑夜里发怔。
病去如抽丝。一病也让她成长。
审示这些年作为,满腔浓情,终是如大江般东去,不曾流入爱人心里。
自问美貌不差,才情不弱,可这些并非爱郎所需。
他需要一位能撑起后院贤内助。
欲放弃,忆起他在病中问候与勉慰,莫不让她心中又是酸苦又是甘饴。
不能忘情,唯有苦思。究竟如何才能走近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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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冬日,只要下大雪,龟兹民众都会十分喜庆。只因龟兹地处沙海边缘,又有群山围绕,水源主要依靠山融雪水。大雪,来年水源丰富稳定,人民生活便有靠头。
可是今年雪很少,地上只有微薄积雪。周人在这样一个时机出兵攻打,完全没有积雪阻碍进兵。难道是天神也不助我龟兹?多褐城外许多龟兹士兵都在心里掠过这么个想法。周人占了高昌,大败了阿耆尼,下一个倒霉可能便是龟兹了!
龟兹还有这么一个传说,当年中原秦国苻坚攻陷龟兹,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尸体,余下活着人只得在城外西地挖掘大坑掩埋。百年过去了,路过那些孤坟野地,倒霉运者总会听到投降哭喊声。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很多龟兹士兵都不是自愿上战场,多是封地领主指使他们出战。上了战场,打死了敌人,不见得有奖赏,可要是不幸受伤战死了,也不知道安家费能不能送到家里。听说有东面而来之阿耆尼人,甚至高昌人都说,周人不杀普通百姓。逃回去当个普通百姓至少还能活命!想及此,便渐渐有士兵开始出逃。
清晨,室外雾气缭绕,十分寒冷。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夜里睡不踏实,早上醒来头昏脑胀。梳洗后,侍从摆开早食,一桌面饼肉汤,简单直接,龟兹王没有丝毫食欲,见一旁候着之通传官一副急欲禀告样色,便吩咐上报军情。
通传官道:“禀告王,昨日碛口东四百里,发现周军行踪。前日收到粮草共计XXX。昨夜逃兵共三百六十四人。”枯燥信息,听得人心惊肉跳。
“大将军怎么说?可有出兵对策?”龟兹王着急问。
通传官摇头,一身冷汗。
龟兹王虚火徒升,正要发作,门下便想起通传声音:“大将军羯列颠,国相那利进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