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三原是安那拓酒坊里学徒,早些年受李都护赏识被引荐到关陇农庄里,不久便擢升为庄里管事,日子过得比往昔要舒坦。为表感激与尊敬,刘阿三每年都要送遣仆役将两坛他所亲手酿制之蒲萄酒送往安西都护府里。虽然刘阿三所酿之酒口感味道上佳,可芙若在心里总还是念想着安那拓家所酿之蒲萄酒,听说当年周天子与裴公尝过后皆不住大赞,但为免增添民众与官吏负担,一再叮嘱西州今后免去蒲萄酒之上供。
西州虽不再上供蒲萄酒,可架不住中原人对它之热爱,往来之商队便总要捎上一两车蒲萄酒往长安里倒卖。西域蒲萄酒在中原价格高昂,后来因着有不少像刘阿三那样之酒师东迁,蒲萄酒酿制之术才渐渐传入中原,卖价虽略有降低,可也只是达官贵人才喝得起。
当芙若在蒲萄红酿酒肆里以平民能付得起之价格买得一壶蒲萄酒后,味道还没来得及细赏,心里却像是走着路儿忽然教金银给砸着脑门般欢喜。她正想着要备上一盘炙羊肉好让许副使下酒,忽而眼前有人拦住去路。芙若一惊,待要细看,那人忽然扑通跪下,口中道:”娘子请宽恕我。”
芙若身旁之女侍连忙上前驱赶,跪着之人纹丝不动。那人蓬头垢脸衣衫褴褛,芙若半天没认出是何许人。那人满脸泪水,手掌背一擦,倒让污垢之脸稍稍显出原来轮廓,那人口中道:”娘子,我是枣儿,我是主君在关里所买之女婢枣儿,一直随你到交河城侍候你左右。娘子可还记得枣儿?”
芙若被唤起了记忆,当年麴如真之父在大佛伽蓝被掳,都护府司马对女婢枣儿生疑,本欲加以盘审,无奈枣儿失踪,司马错将她当作女婢枣儿,在牢里审问无果,便以严刑拷问。这一回忆瞬即引起她双手手指节吃痛,再看枣儿如今之落魄,心中怜惜,便将她带回都护府西院。
一番梳洗,枣儿显露其原来模样。她扑通跪到芙若跟前,将自身之过往一一详述,又道:”枣儿偷走了你过照,在龟兹商人帮助下逃出西州。娘子素来待我好,枣儿一直铭记心里,可枣儿想念家人,这才不得不离开主君与娘子。此番枣儿夫家遭逢巨变,当真是报应来之,枣儿愿一力承担,恳求主君与娘子不计枣儿之过,替枣儿打听夫君下落。枣儿之余生必定尽心侍候娘子,求娘子开恩成全。”
芙若思付几番,道:”枣儿,你可要想仔细,若留在都护府势必受到惩处,你可还愿留下?”
枣儿重重点头:”只要得知夫君安好,就是要我命,我也甘愿。”
此事牵连甚广,芙若随即向身在府衙办事之许副使递送消息。枣儿之出现,顿时让安西都护府沸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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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之夏,烈日似炉烤,城里楼屋紧贴罗列,街道巷曲狭窄,是以高厚楼墙能将烈阳大幅度遮挡住,行人穿梭期间,倒是凉快舒适。城外没有荫庇,到处都是热浪蒸腾,无论人畜,若非急务缠身,绝不轻易在此时走动。晌午后,烈日更盛,宓姬便在此时往高昌旧王城外之台藏伽蓝参拜。
台藏伽蓝里高塔虽高大宏伟,然四周所建之僧舍院落却相对简浅。宓姬寻摸至台藏塔东面一处小院落,院里寂静无人,唯见矮案上香炉青烟缭缭,淡香宜人。宓姬靠着矮案边坐下,轻浅脚步声临近,她欲伏身行礼,忽而被人一脚狠狠踹飞,斜甩至角落,嘴里泛起腥味,她不敢拭擦,连忙伏身叩首,道:”属下该死,求主人给我一个赎罪机会。”
不示容怒极反笑,道:”你不是说龟兹铁商已妥善处理了吗?安西都护府里那妇人是甚么回事?”
宓姬重重磕了一头,道:”属下知罪。求主人让我赎罪。”
不示容以脚尖勾起宓姬下颚,使她抬头仰望,道:”事情再办不好,你便要以身侍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