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西厨房前排着长长的用餐队伍,老厨子忙活的不亦乐乎,锅碗瓢盆信手拈来,切削炖煮全靠一人。
顾峰寻不见雪莺的身影,心思沉闷的回了屋舍。
推开院门,青木槿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
说来也怪,一整个冬天外面的草木枯竭,唯有顾峰这间小院绿意尚存。
无论青木槿,熏香药草,或者雷宏带来的其它药草皆生的很好。
青木槿甚至生出了许多侧芽,顾峰小心的摘取侧芽放到一边晾晒,这些侧芽比叶片药用价值更高。
地里的药草五花八门,除了熏香药草外,还有解毒,活血,补气的等等。
顾峰将雷宏新近带回来的也种上,约莫十日后芽苞便能破土而出,届时才好判断它们的属性和功效,施不同的肥料,浇灌不同量的水。
他通读各式药草典籍,对它们分门别类倒不是难事,精通药理才是难点。
近日,顾峰闲来无事便翻阅‘木凡子行医’。
木凡子是朱雀国有名的药师,精通千万药草特性,随意一种病症只要还没呜呼哀哉都可凭他的药草保住性命。
只可惜他经常云游四海,医好一个总要消失一年半载,能否找到他全靠缘份。
顾峰每次读‘木凡子行医’都有感触,相同的病症、相同的配药,他制成的药远比其他药师的更有效。
顾峰依循木凡子的手法,将晾好的青木槿碾成粉末装入小瓶里,又另外装了些药草备用,对分量的把控严苛到分毫不差。
日落西山他才有时间打包行囊,然后静思调息。
识海里,无边无际的海平面正卷着三丈高的浪涛。
潮水涌上岸将浅滩的芦苇尽数压弯,却在靠近古铜色石门时骤然退却。
白龙石雕干燥的很,铺地石丝毫没有被海盐泡过的迹象,曼陀罗和青藤蔓如常的生长,叶片甚至因为几日没降雨蔫巴了些。
从石门到海不过二十步的距离。
二十步竟差之天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庇护这里。
忽地,一道青芒冲出云层蜿蜒入海掀起层层巨浪。
顾峰眼见古铜色石门晃悠几下,铁锁同时发出‘吱吱’摩擦声。
他伸手探向石门,冰凉的厚重感令他喘不过气,他心一紧,双手向前一推。
“轰。”巨大的声音传入他耳朵。
声响并非来自面前的石门,顾峰猛地抬头望向虚空中一颗陨落的流星。
修者的命运与本名星辰相关联,星辰陨落昭示着他的生命即将终结。
“又有人要死了?”
顾从现实中惊醒。
窗外月朗星稀,他一步踱到窗前正望见识海中陨落的那一颗星辰,星辰无恙。
顾峰叹了口气,正欲坐回木榻,榔头剑中忽传出雷一鸣的说话声。
“小子,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前辈。”
“好,我刚听见你前几日的留言,现在就回复你,第一死者是铸剑山庄的人没错,长剑和朱坤正是铸剑山庄二爷薛明哲的心腹,其余人均是山庄各堂的头目。”
雷一鸣继续道“市井早有传言,百年来铸剑山庄四处打探白玉的消息,便是因庄千刃想杀了他成为世间第一铸剑师,更有人说正是他令吞噬术重现修升界,目地在于逼白玉现身。”
“这种说法是否属实尚无定论,修升界却为此相互缠斗,大家各为其所,那夜发生在柳叶巷的杀戮,便是有人出手了。”
“前辈,‘那个人’出手是为了保白玉吗?”
“人心叵测谁知道他的目地是什么,哼,这世间若说真心待白玉尊者的恐怕只有我雷一鸣,不过多亏他这一剑,否则我都没注意到长剑和朱坤二人,这两人倒沉得住气竟在易道宗潜伏了这么多年。”
雷一鸣突然提高语调“小子,他们没注意到你吧?
顾峰正想与他说这件事“前辈,有人在长剑长老遗物中发现一本人名册,他最后调查的人正是我。”
“该死。”雷一鸣紧张道“那册子现在何处,必须尽快毁了它,不能落到庄千刃手里。”
“前辈别急,册子就在我这里,我会妥善保管。”
“那便好。”雷一鸣的语气微和“‘那个人’在京都城杀了铸剑山庄十余铸剑师,毁了庄千刃在琼霄国的眼线,也算了大挫了其锐气,估摸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来捣乱了。”
“可是前辈,关于白玉……”
“我正要与你说,短期内无论吞噬术还是白玉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为何?”
“小子,你周身聚拢了智慧光辉,若我没猜错当是要破境了吧。”
顾峰不自觉打量周身,摇了摇头。
“你修为尚浅自然看不破,好好想想,近日可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突然能窥得天地变幻,或者感知到一些异状?”
顾峰稍作思忖“倒是有一事,方才我静思调息但见识海里有流星陨落,当我回神过来却发现那星辰仍在原处。”
“哪一颗星辰,在什么位置?”
“就是那一颗。”顾峰抬手指向窗外,浩瀚星海中有一颗闪着金光的星辰,它距离月亮不算近,却被众星簇拥在中央。
“糟了!”雷一鸣惊呼一声。
“怎么了前辈?”
夜静谧,再无人回应顾峰。
顾峰莫名坐回木塌上,只觉心中有许多迷雾无法解答,他思量着这些事,头愈来愈沉渐渐睡着了。
次日,天还没亮徐三胖就拉着墨轩跑来杂役嗣,‘砰砰砰’徐三胖边敲门边扯着嗓子高喊。
“嘿,小十一你起床了没,胖爷来接你上山了。”
顾峰打开房门,徐三胖笑嘻嘻的走进屋子,扛起一个包裹往外走,包裹不大,里面装的却是灵石之类压分量的东西,他才走两步便有些吃不消。
正好墨轩迎面走来,徐三胖眼珠子一转,躬下腰便是一阵呻吟,随即双臂一抖,包囊在墨轩眼皮子底下脱了手。
‘嗖’,一道无形的念力卷起风尘稳稳托住了包囊。
墨轩不知何时取出一把折扇轻轻一扇,柔风四起,屋中大小不等的五个包囊同时离开地面,如羽毛一般静悬在虚空中。
他再一扇,包囊突地飞出屋舍,落到御剑长廊上早就备好的马车里,念力消散,四周的尘埃方才落定。
“不亏是落雁峰四师兄,念力竟如此深厚。”顾峰不禁感叹一声。
“切,花拳绣腿。”徐三胖撇了撇嘴,不服气的挺直腰板,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装‘病’,赶紧又佝偻下身子。
墨轩收起折扇,浅浅一笑。
“二师兄,昨个师尊命你去后院清理剑池,你也喊腰疼,今早上卤肉包子一出屉,你倒是抢的比谁都快,一口吞一个,可将厨房的九婶惊呆了。”
“嘿嘿,老四你可真没良心,剑池潮气重哪是人能待的地方,胖爷好歹也是海棠居的一支独秀,万一折在哪里咋办。”
“呦,海棠居这一支独秀还真名副其实。”
墨轩和顾峰相视一笑。
马车载着行李缓缓驶出,车轱辘碾压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胖哥,这后院剑池是甚么地方?”
“嘿,这后院剑池距离海棠居有十里路,本是落雁峰的练剑场,一次暴雨后塌陷了,竟露出好多残剑和死人骨头,据说一到夜里就有鬼魂出没。”徐三胖阴森说道。
墨轩白了他一眼。
“十一师弟莫被他吓到,后院是废弃的练剑场没错,但残剑多是各山峰内门更换下来的铁剑,铁剑不能像木剑一样当柴烧,只能寻一处塌陷埋进去,至于死人骨头之说,火灶房的李叔时常打扫那里,可从没听他提及过。”
徐三胖嘿嘿一笑“胖爷这不是怕十一没事乱跑嘛,那地方山路凹陷,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可不得了。”
三人说笑时经过一座石桥,石桥名为‘天道殊途’,洒脱四个大字,据说是创建易道宗的一名先祖在此留下的。
出了桥向东走便是青云峰,向西行可抵达落雁峰。
此刻,青云峰方向有一队军事府人马缓缓行来,其中四名修将簇拥着一架龙纹轿子,像是送甚么人下山。
轿帘低垂窥不得内里,只能从上面的朱雀图腾上寻些端倪。
易道宗只有一位朱雀国的贵人,顾峰眼眸一凝,倏然起身从马车上跃出去,三步两步来到轿子前。
风离正好掀开轿帘,两人四目相对。
“真是你。”
‘你’字一出口,顾峰只觉一众修将瞪向他,只得换了个口气“殿下这是要出远门吗?”
风离温和一摆手,一众军将齐刷刷转过身。
“顾小哥,前些日子发生在柳叶巷的事惹怒了圣上大人,琼霄国已派军队驻扎到朱雀国边界,母后担心我待在这里不安全,命我速速回国。”
柳叶巷潜伏着朱雀国的铸剑师,对圣上而言自是一种威胁,若非那位剑光劈斩开黯夜,威胁还不一定酿成怎样的结局。
圣上龙颜大怒,朱雀国紧急召回太子不足为奇,然顾峰了解风离,微一挑眉道“只因这些?”
风离默默低下头。
“是父皇,父皇不敢得罪铸剑山庄,又得给琼霄国一个交代,只得问罪任一品军将的舅舅,名头便是管辖地界失责。”
“朱雀国谁人不知,铸剑山庄雄霸乌蒙山百里山川,军部无人能管束,历年调到乌蒙山的军将都借事逃离了,唯有舅舅一人坚持多年。”
“舅舅是‘分神’境的神修将,百来年履历战功,父皇要问他罪必定闹的朱雀国不得安宁,母后才命我不日回国阻拦此事。”
‘分神’境的神修将?
顾峰正在思忖此事,万里晴空突地风云骤变,一道闪电毫无征兆的击中云海,一颗星辰锋芒一闪继而迅速晦暗下去。
“糟了。”顾峰忆起识海中陨落的星辰,心道莫非要出事的正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