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吹了一宿山风,几块山石滚落下来堵住了狭口,顾峰将大石块搬开,细小的碎石砺堆到一边。
“前面的路也堵住了,我送雪姐回去吧。”
“嗯。”
从御剑长廊到西厨房大概有三里路程,两个人随意的聊着天,时间过的很快。
顾峰的话不多,通常一天说不过三句,这三里路程似乎将他百日的话题都引出来了。
他并不觉得虚度时光,反而内心无比满足。
西厨房虚掩着门,桌台上留了几盘烧菜,油焖虾子,红烧清江鱼,毛豆和花生,还两杯竹叶酒。
菜冒着热气,只有放毛豆和花生的碟子被人动过,竹叶酒各剩了一半。
雪莺绕着后院走了一圈不见老厨子,目光有些凝重“吴叔很少出门的,今个好奇怪,连厢房里的一包行囊都不见了。”
“既然老人家不在,顾峰先行离开了,雪姐有事可随时来洗剑房找我。”
“等下。”雪莺叫住他,在水槽前洗出两个瓷碗,挑了些虾子和鱼肉打包递给他“多吃点,好好照顾自己。”
顾峰只觉心头一暖,耳根现出一抹红晕,为了不显得尴尬只得接过吃食匆匆与雪莺告辞。
他没直接回洗剑房,而是提着吃食去了后山峰,顾峰隔段时间就带些酒菜来石穴见老僧。
来时,若老僧在静思修行便将吃食放下悄然离开。
若老僧有兴致,便会用枯木枝比剑与顾峰过上两招,然后指点一二。
顾峰寻思着走进石穴,发现铁门后空空如也,老僧竟不在石穴里。
老厨子不在,老僧也不在,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顾峰想起西厨房桌台上的两杯剩酒,总觉哪里不对劲儿。
顾峰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吃食留在石穴里转身离开。
回来路上,他遇到几个提着行囊下山的人,顾峰认出了其中一位是北寒峰的长老。
‘长剑长老’在北寒峰中修为平平,据说他从不教课授业,在山峰上专嗣寒池的日常管理。
顾峰望着他们下山的背影,暗道“莫不是山下有甚精彩的杂耍,还是修升界有甚大场面,竟有这么多人离开易道宗。”
顾峰摇了摇头继续往回赶,洗剑房前一位教务嗣的师兄已等候多时。
“顾师弟,有你的家信。”
“家信?”顾峰进入山峰四载,第一次收到家信。
“是一个小老板送上山的。”
“多谢了”顾峰接过信走进洗剑房。
信的封面上工整写了几个字,‘雷宏留,顾峰亲启’。
“雷叔有消息了!”
顾峰赶紧打开书信,信中的内容令他心中振奋,雷宏听闻易道宗外门考核的时间临近,决定提前回来陪顾峰度过此关。
十日后就能见到雷叔了,顾峰忐忑的心终于松弛下来。
忽而,‘嘭’地一阵巨响传入他耳朵,声音由选及近持续了很久。
易道宗清幽静谧,除了每日行早操的钟声外,再没任何嘈杂的声响,这一声显得尤为刺耳。
顾峰一步跃出洗剑房,确定声响来自落雁峰崖壁。
落雁峰崖壁是半空的,里面是铜人剑阁,顾峰立马想起一大早便跑来洗剑房的王川。
内门考核定在明日,莫不是王川提前闯剑阁了?
顾峰正觉奇怪,半响后徐三胖过来敲门。
“嘿嘿嘿,王川那臭小子私闯铜人剑阁,差点被八个铜人打到残废,还好老头儿及时发现将他提溜出来,否则他这辈子别想娶媳妇了。”
徐三胖贼眉鼠眼看向顾峰道“小兄弟,你可有话想说。”
“说甚么?”
“要说王川的修为胖爷心里有数,若凭实力绝对打不过两个铜人,今个竟然一口气战到第六个铜人,若非体力不够还真有可能混过去了!”
“胖爷可听闻他一早来过洗剑房。”
“是的,我指点过一二。”
“卧槽,你俩不是向来不对付吗?”
“顺其自然而已。”
“行吧,反正胖爷可给你带信了啊,王川那小子没啥事,就是屁股被剑柄桶了个大包,太白老头儿正觉得不对劲,你可别去落雁峰自投罗网。”
徐三胖放下这一句话便要走,顾峰突然叫住他。
“徐哥,最近有什么状况吗,我见北寒峰的长剑长老带着几个弟子下山了。”
“嘿嘿,我说你这小兄弟不专心修行,整天关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甚么。”徐三胖话中带刺,显然是责怪他早上先跑了的事。
顾峰见他不想认真聊,转身就要回屋。
“哎,得了得了。”徐三胖立马叫住他,嬉皮笑脸道“胖爷听说是京都城有个甚么铸剑盛会,据阵仗颇大,还邀请了琼霄国三大宗门的长老。”
“虽说高级铸剑师不常见,但毕竟是市井里的盛会,三座山峰寻常都会派北寒峰无所事事的长剑长老参加。”
“铸剑盛会?”顾峰蹙起眉头,想到消失的两位老前辈皆非寻常人,他们极有可能是去赴宴了。
“只有高级铸剑师参加吗?”
“你小子究竟在想什么,不是高级铸剑师,难不成还有大剑师会出现??”徐三胖哼唧一声,向着后山踏出乘风步,“胖爷回落雁峰了。”
“好的。”顾峰一边答应,一边在思忖另一件事。
琼霄国的铸剑盛宴雷宏定是知晓的,他来信说十日后回琼霄国,十日后铸剑盛宴正好结束,雷宏似乎有意避开它。
顾峰第一直觉是有事情会发生。
又想到雷宏行事一向‘过于谨慎’,可能只是一种习惯。
过了几日,易道宗陆陆续续又少了些人,几乎都是北寒峰上的弟子。
雪莺也向杂役嗣请假离开了。
她请假顾峰早有预料,但选在这个节骨眼多少令他有些担心。
这一整日顾峰的识神很混沌,无法聚精会神的修行,似有什么东西在阻挠他,他将身子倒悬在练功场的横梁上,默颂经文,心才得以平静。
凌晨时分,静夜中突如其来一道凌厉的剑光。
剑光自北而来,起点的位置在京都城。
剑芒一闪即逝,清晰的剑痕仍留在黯夜中,如同一条奔腾的长河将漫天星辰分隔两边。
逐渐有流星划破夜空,落到不知何处。
三座山峰上群鸟啼鸣,受到惊吓的鸿雁飞出崖壁洞穴,黑压压的盘桓在夜空中久久不散。
“哐啷。”
“咔嚓。”
易道宗各处传来开窗开门的声响,无数师兄弟攥着剑柄跃出房间,与顾峰一同望向天空。
一念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崖壁顶端,太白站在他身侧,两人背手蹙眉眺望远方,目光凝重。
能直入横贯星海的绝非寻常剑意,所有人都在揣测它的由来。
“怎么回事?”
“听说京都城那边出事了。”
“京都城有重兵驻守,高手如云,何人能生事?”
“怕不是铸剑盛宴上有人图谋不轨。”
“这剑意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子凛然正气,怎么都不像图谋不轨的邪剑,倒像是……。”
说话之人是杂役嗣的一位弟子,平素对剑术有些研究,尤其喜欢研究剑诀的旧本,在他看来千年前那位大剑师的剑意也不过如此。
‘大剑师’三个字指向性太强,他不敢随意说,硬是将最后三个字吞了回去。
顾峰就站在他身旁,手不自觉摸向榔头剑。
寻常时候,雷一鸣定会通过榔头剑小世界回应他,今个小世界里安静异常,顾峰才想起雷一鸣去了朱雀国,无法保持神识的联结。
正在这时,教务嗣匆匆传达命令,喝令所有弟子即刻回各自屋舍,天亮前不得出门。
这指令在易道宗各处传开,三座山峰灯火瞬间熄灭,黯夜如漆黑的深渊般莫测恐怖。
顾峰关上房门,站在窗棂前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山林幽静,除了寒冷的山风时而吹动门锁外,再没任何动静。
没动静代表不了什么,易道宗四面的山崖皆有功法庇护,危机可能被暂时阻拦了而已。
没人知道那道剑光出自何人,目标又是何人,只有一点毋庸置疑。
今夜一定会死人。
寒风在耳边呼啸,顾峰抱剑坐在窗前,隐约觉察到一个人影掠过他的小院奔向后山峰。
顾峰想开门跟上去,房门却因禁制力量无法开启,他只得坐回木塌上等天明。
漫长的一夜在死寂中度过,唯有月光斑驳的光影在夜幕里攒动不息。
还好,恐惧的事情没在易道宗发生。
夜空中再没出现过任何剑芒。
落雁峰崖壁上两道佝偻的身形在晨起时拂袖离开,宗门的禁制随即解除。
古钟鸣响三下,弟子们如常的出门行早操。
顾峰没去练功场,推开房门直奔后山峰的石穴,石穴前的苔藓路上留有脚印,脚印深一步浅一步延伸到里面,上面残存着几滴血痕。
他加快速度进入洞穴里,心有无比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