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家吗?”
坐落在陇古城的一处普通民居院子中站立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少年。
少年听见传入耳畔的清脆声音,扬了扬眉毛,随即放下了手里的书籍:“我不在。”
一名身姿婀娜,清丽脱俗的少女出现在院落的入口,笑嘻嘻的跑向少年:“知了,我看你是又欠打了,不是在着么?天天就知道骗人。”
少年姓蔡,名知北,今年十五岁,名字是他那三两天也见不着的老爹所取。
蔡知北的老爹是个屠夫,家中排行老八,名叫蔡八,靠着卖肉带着知北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与儿子的清秀长相不同,蔡八的样貌在街坊邻居里是出了名的丑陋,被人戏称“丑八”,不过他本人倒是颇为豁达,并不在意。
每次跟儿子谈心时,蔡八都会颇有高人风范的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玉树临风,放荡不羁,更会口若悬河自己是如何如何的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女子,语气颇有些看透人世繁华的淡定从容和洗尽铅华的雍容大度。
而每次听蔡八说完蔡知北都会拍拍耳朵,顺带着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
实际上若不是对自己娘亲还有些许印象,蔡知北还真的会以为自己跟街坊邻居戏言的一般,是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从哪个不知名的旮旯里给扒拉出来的弃婴。
至于老爹所说年轻时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不是顾及老爹的自尊,蔡知北觉得自己一定会当面反驳。
每每看见自己老爹的尊容,他的心里总是会不自觉的对跟自己分开许久的娘亲产生浓浓的敬意,顺便感叹一句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来找蔡知北的少女名叫许清凡,年仅十四岁,出身极其不凡,在蔡知北的认知里,整个陇古城甚至整个大秦也找不出太多可以与少女家族相提并论的存在。
九年前蔡八带着年仅六岁的蔡知北来到拢古城,许清凡在偶然间看见了当时模样俊秀的蔡知北,鬼使神差地带着身后的众多护卫跟进了屠夫蔡八所买的院落。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蔡知北便和这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吵吵闹闹的度过了九年时光。
“我向来不骗人,只是,你也不能算是人啊。”蔡知北回答道。
少女丝毫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贤淑婉约,大大咧咧的拉过蔡知北身边的简陋藤椅,毫不客气的坐在上边:“我当然不是人了,我可是仙女,知了你虽然人不怎么样,眼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明。”
“得嘞,别瞎扯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许大小姐今个过来找我有什么事?”蔡知北伸了个懒腰,带着点无奈的说道。
少女拿起蔡知北放下的书籍,擦了擦书皮,泛黄的封面上印刻着“道听途说”四个大字,也没有署名作者。
这是一本专门记载道家各种古怪传闻轶事的书籍,也不知是从何处弄来。
许清凡没有和蔡知北一样看书的爱好,但是却有着打扰蔡知北看书的喜好:“要不你猜猜?”
蔡知北并没有理睬少女,他知道对付许清凡这类人,你越是主动便越是被动,索性自顾自的躺在了另一张藤椅上,闭上眼睛,许久也不答话。
许清凡期待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见蔡知北的声音,知道自己也奈何不了他,索性主动开口:“得,我说行了吧。我从我爷爷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跟兮彤姐她们也确认过了,今天来是特意通知你一件事情——百家书院即将重新开院。这可是书院二十年来首次招收学生,现在消息已经传遍了大秦,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蔡知北闻言扬了扬眉毛:“我能有什么想法。这的确是个大事情,可跟我也没多大的关系,你想去尽管去就是,你家里肯定会给你弄个名额。”
“诶,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就没有兴趣?”许清凡知道蔡知北在故意回避她的问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蔡知北仰着脑袋看向天空,阳光透过院落的大梧桐树斑驳的洒在少年的脸上,让少年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他明白许清凡的意思,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无奈。
在这个全民修炼的时代,即便是流落街头的乞儿也可以熬炼自己的筋骨,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但是他却仿佛是天地的弃儿,因为他不能修炼。
实际上蔡知北体内的经脉极其宽厚,是难得一见的好根骨,但是不知是何缘由,他体内的经脉并不完整,而是盘根错节,断断续续的扎根于他体内。
事实上只要蔡知北愿意,他也可以感受到遍布天地间的灵气,但是无数次将灵气吸纳进体内加以凝练却失败的尝试让他明白他只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天地弃儿罢了,而每次尝试所带来的痛楚让他只是想起都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
“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你家里过来的医师已经给我诊断了很多次,说我这是先天性经脉缺失,根本没办法修炼,即便是纯粹的炼体也不行,所以我就不去瞎凑热闹了。”蔡知北有点意兴阑珊。
“你的身体情况并不是没有办法医治,我家的医师也说了,只要有神圣愿意亲自出手接续你身体里的经脉,那你便可和常人无异,百家书院里就有隐世的神圣,听说考核当天还有可能亲自到场,兴许还会收几个亲传弟子。只要你运气好,获得了神圣的青睐,你身体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而且这世间除了百家书院的神圣,相信你也找不到其他神圣愿意花费巨大代价去解决你身体的问题。”许清凡忍不住站起身,用手遮住了蔡知北看向天空的目光。
“即便如你所说的那般,我又哪里有机会能够面见那位神圣?我连参与考核的名额都没有,你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参与考核的,我不是出生在你们这些世家豪族,就我这副身体条件相信也不会得到哪位书院教习的厚爱,我可是参与考核的敲门砖都没有。”蔡知北闻言微微摇头,语气淡然。
“我还没说完呢。”许清凡感受到蔡知北的冷淡皱了皱鼻子,“你也知道百家书院已经二十年没有招收过学生了,这次书院似乎想要扩大招生名额,特意将考核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由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及有教习推荐信的人员参与的考核;第二部分则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真实之门。
真实之门由书院教习亲自布置,找到后可由此进入书院,直接面对书院的教习,而见到书院教习后需要如何才能通过考核便需要考生自行探索了。
对你而言,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听着少女的话,蔡知北并没有马上回答,要说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他的经脉缺损的如此严重,他也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解决的办法。
正如少女所说,这次百家书院的考核可能是他唯一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了,错过了这次,也许便再也没有下一次。
“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今天给我带来的消息。”蔡知北似是想通了什么,对着少女说道。
“嗯,消息我已经带到了,你既然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多说。我还要去准备参与考核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许清凡说完话,便向着院落外走去,只是在走到院落门口时身形微微一顿,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开口,“期望我能在百家书院里再见到你。”
没有再见,因为少女害怕说出这句再见,可能就再也不能相见。
蔡知北没有听到少女最后的轻语,看着少女走出了院落,心情也有些低落,有些话不需要多说,自会在心尖缠绕,期待能在百家书院里再次相见。
蔡知北起身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老爹留下的冰蓝色纸鸢。
屠夫老爹每次出门前都会交代他,遇见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便把这纸鸢放飞,到时他自会回到家中。
蔡知北在院落里放飞纸鸢后安静的坐在院落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看了不知多少遍的《道听途说》,只是略显迷茫的眼神出卖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成熟的孩子,终归也只是孩子罢了,面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选择,内心总会有迷茫与忐忑。…………………………………………………………
第二天早晨,老爹的身影不出意外的出现在院落中。
蔡知北看着正在砍肉的老爹,心里不自觉的平静下来,这个给自己挡风挡雨十数年的人,总是能无形中抚平自己内心的不安。
蔡八有所感应,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个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咧开嘴微微一笑。
蔡八的身材很是魁梧,身材瘦弱的蔡知北堪堪与蔡八的下巴平齐,他的上身穿着灰色的麻布短褂,白色的练功裤此时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一根皮带随意的绑住腰腹,也许因为样貌丑陋的原因,一头浓密的黑发有意无意间遮住了他的面庞,堪堪露出一双平凡无光的眼睛,粗糙的双手此时还握着比蔡知北的胳膊还要粗上三分的斧柄。
蔡八看见面前的儿子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斧头,在练功裤上随意的擦了擦双手:“知北,你把老爹唤回来有什么事啊?老爹可是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只虎头野猪的巢穴,差一点就因为你的纸鸢让我分神而放跑了这只畜生。”
“噢,你这不是抓回来了么,也没耽误到你。另外,老屠夫,我问你个事情,你知不知道百家书院即将开院的消息?”蔡知北知道老爹只是找个话匣子开口,自己也就接下话茬。
“嗯,当然听说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跟你说,毕竟百家书院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不过说起来里面倒是有几个老头颇有手段。
是许丫头还是王丫头跟你说的?如果是她俩说的,那便都是真的。怎么,你也想去?”蔡八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家儿子,随意说道。
蔡知北听着自家老爹满嘴的胡话,随口应道:“从某些方面考虑,我的确很想去参加,但我知道自己能够进入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只是问问你,确认一下消息的真实性。“
“消息的确是真的,至于去不去百家书院参与考核你自己做主就行。想当年,书院邀请我去那边我都没搭理他们,作为我的儿子,你若真的进入百家学院别丢了我们家脸面就行。”蔡八裂开了嘴巴呵呵笑道。
听着老爹一如既往的浮夸语言,再看着老爹乱糟糟的打扮,蔡知北心里浮现几分暖意,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几分。
“那我就去看看了,老屠夫。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即便这次没有进入书院,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也可以解决身体的问题。”蔡知北的话语更多的像是安慰,但是蔡八知道儿子说的并不是玩笑。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好好做。”蔡八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红绳,“这是跟你娘分开前她亲手编织的相思绳,老爹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就好好保存这根相思绳。以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我也要去寻找你的娘亲了。”
蔡八简单的几句话终于还是打破了蔡知北坚强的外壳,向来淡定从容的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突然有些干涩,腮帮子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这些年为了照顾蔡知北,蔡八付出了外人难以想象的精力和代价,即便是蔡知北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擤了擤鼻子,蔡知北戴上记忆里面容已经快要模糊的母亲所编织的手环,对着蔡八说道:“等你找到了娘亲,记得来看我,我会在书院等着你们。”声音很轻,似乎只要再多用一点力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等我找到你娘亲,我们一定会过去看你的,到时候我们一家才算是真的团聚。”蔡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着已经低下脑袋的儿子,声音低沉有力。
“我等你们。”蔡知北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家老爹一定不会和自己说什么告别的话,老爹从来都不是会通过语言来安慰人的一个人,看着脚边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滴落的眼泪,默默在心里想着,“如果你们没有来看我,无论如何我也会去找到你们。”
蔡知北用手悄悄抹去了眼泪:“眼睛进了沙子,哈哈,老爹,你可要把娘亲带回来啊。”
蔡知北抬起头,院落里除他已是再无旁人。
再也不用掩盖自己情绪的少年用力的睁大眼睛,抬起头,生怕泪水再一次流下,只是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从脸庞划过,滴落在地,溅起点点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