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外城河边,夜色笼罩大地,隔岸的灯火星星点点,夏夜的风在林子中窸窸窣窣,夜更深了,步道上也没有多少人了。河上的水流声,风声,昆虫声,混杂着,甚至连星星眨眼睛的声音都听得到。
河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位少年,他们沿着干将西路,从西环走到这里,相当于走了快四个地铁站,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累吗?”江怀川问道。
“还行。”谢斯凯看着长椅前的外城河。
“现在想回家吗?”
“不想,”谢斯凯摇摇头,“现在我只想看着你输掉打赌,然后永远永远让我无条件挠痒痒。”
“是吗?”江怀川苦笑,“你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在想我输掉之后该让我做些什么事?”谢斯凯看着江怀川。
“错。”江怀川摇摇头。
“在判断这场打赌赢的概率?”
“也不对。”
“你妈妈到底睡没有?”
“不对不对。”江怀川再次摇头。
这下谢斯凯陷入了思考。
“你很注意这场打赌?”
“嗯?”谢斯凯抬起头。
“为什么?”
“什么……什么为什么?”
“因为赌注的内容?还是因为你妈妈?”江怀川此刻的眼睛就像能看透一切,然后步步逼近。
“没毛病?”谢斯凯皱皱眉头。
“看来我猜对了你些许的想法。”江怀川笑笑。
“……”谢斯凯很无语。
此刻的江怀川一定太无聊了。
谢斯凯没能知道江怀川在想什么,反而是江怀川一语中的,说中了谢斯凯的内心。
两人在长椅上又坐快一个小时……静听风声……
谢斯凯打开手机已经玩了快四把王者荣耀,江怀川正在用QQ和凌平聊天。从江怀川了解的情况来看,凌平中考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与寂静,是江怀川的电话,是妈妈张惠打来的。
“喂?”江怀川接了电话,他皱了皱眉,用着厌烦的语气。
“怀川你在哪儿?多久回家?”张惠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江怀川才突然意识到,妈妈张惠在等他回家……妈妈张惠一定是知道江怀川在谢斯凯身边,女人的直觉都很准。
如果向妈妈透露出位置,那谢斯凯的踪迹也必将暴露,不过可以谎报一个坐标位置,这样就能确保大人不会找到他们。
但是多久回家的时间呢?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说早了,妈妈一定会等着江怀川回来,说晚了……那也一样。
说一夜不归?那更不行,这样的话,妈妈就会通知爸爸,然后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整个苏州翻过来翻过去的去寻找江怀川。所有大人也会下定义,江怀川一定在谢斯凯那里,江怀川一定在撒谎,是在置谢斯凯的生命安全于不顾。
如果情况再差一点,谢斯凯的妈妈,也就是秦阿姨,也会斥一顿江怀川,然后江怀川从此就落下一个人格素质不好的口碑。
“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吧。”江怀川尽量敷衍着说,他没想好该怎么组织语言。
“不要太晚哦,妈妈等你回来。”妈妈张惠道。
江怀川想着这句话包含的意思,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家,必定会带着谢斯凯。现在江怀川的妈妈在等着江怀川,那谢斯凯的妈妈现在肯定也在“明船小筑”等着谢斯凯……当然,可能也说不定……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要把谢斯凯带回江怀川的家,那谢斯凯百分百也要回家。
感觉就像是自投罗网,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家。
现在不是在演什么不顾一切私奔的戏码,况且江怀川和谢斯凯只是朋友,又不是情侣,何必这么狗血?
江怀川挂掉电话。
“是谁打来的电话?”谢斯凯说完这句话,便用大乔拿下一个五杀。
“我妈。”江怀川轻声道。
“看来大人们已经猜到了你带着我,我们在他们眼中始终还是孩子,”谢斯凯再次用大乔干掉了敌方的韩信,“等我玩完这把,我们就走。”
“去哪儿?”江怀川问。
“回家。”谢斯凯直接退出游戏,将手机锁屏道。
“准备和解吗?”江怀川看着谢斯凯。
“这绝对不是和解。”谢斯凯否定道,不过他的心中知道,这的确是让步。
江怀川和谢斯凯坐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列车。看着闪烁交替的隧道灯光,车厢内寥寥无几的乘客,想着今天谢斯凯的事情,江怀川忽然察觉,自己十多年来,似乎并没有试着与爸妈,与家人和解,只是一味的在抵触。
爸爸妈妈其实一直在努力弥补曾经对江怀川造成的伤害。江怀川知道,但对此却感到厌烦,他厌烦家庭,厌烦爸爸妈妈的脸,厌烦爸爸妈妈的语气,甚至厌烦与他们在同一个屋檐……
真是无情。
江怀川带着谢斯凯回到了家,果然,谢斯凯妈妈秦阿姨正和妈妈张惠坐在客厅。
他俩准备悄悄溜回卧室,现在他们不想和大人有任何交集。特别是谢斯凯,就像做错事的小孩。
然而谁都没有错,不是吗?
“江怀川,你们两个过来。”张惠呼着。
既然长辈已经叫了,那就不可能不听招呼摔门而去,江怀川与谢斯凯只有老老实实过去,毕竟现在是大人们在控场。
“你俩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在一片沉寂的气氛中,张惠轻声说。
现场还是一片安静。
“斯凯,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讨论一下你升学的问题,是不是?”秦阿姨问道。
听到“斯凯”这两个字,江怀川一不小心笑出了声,他真的听成“死开”……
所有人带着十分严肃的眼神看着江怀川,把江怀川吓了一跳。
“江怀川,我问你,你为什么带着谢斯凯乱跑?”张惠压着语气问道。
“无凭无据的,为什么乱说?”江怀川没好气的反问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谢斯凯和秦阿姨在闹脾气,如果你作为好朋友,就应该立刻送他回家。”张惠道。
“作为好朋友,我应该倾听谢斯凯的诉说,解开他的心结,这是最基本的。”
“那斯凯的人身安全呢?你知道秦阿姨有多担心?”
“我只尽我作为朋友的义务,”江怀川扶了扶额,“天呐,我怎么在和大人谈论如何做好朋友……”
“你……”张惠怒目道。
“秦阿姨,我想作为家长,您应该好好听取孩子的想法,谢斯凯想上田中总是有办法的,如果你想要劝他上职高,那也不能总从大人从现实的角度劝说。”江怀川打断妈妈张惠,转向秦阿姨说道。
“嗯,我知道……刚刚我也想了很多,但毕竟你们的路还是得由你们来走,我也不是不讲道理,谢斯凯上田中的话也并非是什么不现实的想法,如果实在不行,上职高也是种退路。”秦阿姨说道。
“如果将上职高是一种退路,你能接受吗?谢斯凯。”江怀川对谢斯凯说。
“如果只是作为退路,我当然愿意接受。”谢斯凯点头。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两边都能冷静下来想一想,不是挺好的?”江怀川说道。
张惠看着江怀川协调好了这一切,心中虽然还有些生气,不过却感到了一丝欣慰。
送走了秦阿姨和谢斯凯,江怀川横躺在自己的床上。在调解过程中,他看到了秦阿姨作为妈妈退了一步,也看到了谢斯凯作为儿子也退了一步。
或许自己也应该向爸妈退一步?江怀川盯着天花板。但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如果真的要和解,又该从何入手?
外面空调外机运行的声响持续不断。忽然,有一只小橘猫出现在江怀川的卧室窗前。
“喵~”它抓刨着玻璃窗发出的异响引起了江怀川的注意。
“一只小猫?”江怀川打开窗户,将小橘猫抱了进来,然后继续躺在床上冥想。
小橘猫在江怀川的卧室四处逛了逛闻了闻,跳上去又跳下来的,似乎对这里充满了好奇。然后又跳到了江怀川的床上,凑在江怀川的手边舔了舔。
“小猫咪你饿了吧?”江怀川抱起猫咪,“正好我也饿了,我去拿点吃的。”
穿上睡袍,江怀川走进厨房,打开炉灶,水烧开,拿起一袋方便面就下锅煮。他想起自己的屋内还有只小猫咪,于是又在冰箱内找到一根火腿肠,剁成了几小块,放在了一只不常用的盘子里。
方便面煮好,江怀川左手方便面,右手火腿肠细碎。
“喏,你的夜宵。”江怀川将剁好的火腿肠推到小猫咪面前。
看着猫咪吃的正香,江怀川笑着吸了一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