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川北市招商引资局分管业务的副局长,百林日常事务排得满满当当。不仅要参加市委、政府各种会议,而且还要衔接落实全市年度招商引资目标任务。因此,除了办公室日常工作之外,经常在全国各地东奔西跑洽谈业务,举办各类恳谈会,在家的日子微乎其微。
自从第一个孩子没了之后,米睿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工作繁忙之外,跟百林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虽然百林有时很想找她说说知心话,但被她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向晴和米向阳也为小俩口的事情着急上火,但这事儿没法责怪谁。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俩人都没有犯错,唯一缺少孩子这一维系的纽带,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越来越脆弱。虽然孩子不是感情存在的唯一条件,但是米睿却极度渴望能够作为母亲,而她和百林几乎难以实现这样的愿望。
对于这样的困境,别人难以理解,但也许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家庭的认识和态度不一样,需求也往往千差万别。
百林当然希望妻子能够像往常那样相敬如宾,一家人和和气气,健健康康。然而,米睿的变化,导致了一屋的冷清。
无法回到从前,百林也不愿意回到家里。他开始讨厌喧闹的环境,更习惯于独处带来的冷静思考。这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解脱,而是为了使自己的心灵更加澄澈。他在思考着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尽管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但追求幸福则是每个人的权利。
周一又到了紧张忙碌的时候,百林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单位。
“咚--咚--”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百林正埋头整理办公桌的文件和杂手,估计是单位同事来找他签字,他头也没有抬便随声应答。
“百局长啊,刚才邮政送一封挂号信到值班室,我帮你拿上来,请看一下。”进门的是守门李大爷。
“哦哦,李大爷,你打个电话我来拿就是,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谢谢啊。”虽然是单位工勤人员,但百林从未另眼相看,他对单位所有人都很客气,人缘也挺好。
俩人寒喧了一会儿,李大爷因忙着去看大门,所以急急忙忙离开了百林的办公室。
李大爷走了之后,百林漫不经心地拿过那封挂号信。信封上赫然写着“京华政法大学法学院包囿材”。
我的天啊,怎么是包教授的亲笔来信呢?百林觉得非常奇怪,自从参加工作之后,包教授从来没给自己写过信,难道有什么重要事情不便当面讲述?
百林更加狐疑,他急忙拆开信函。原来包教授简短留了一张便签:百林同学,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就已经毕业五六年了。作为你曾经的老师,看到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很欣慰。今日来信没有别的意思,简而言之就两点:一是遥寄问候,再叙师生情,顺祝一切安好。二是转递一位曾经在我校留学的外国友人写与你的信函,望你速阅并处理。因她无法找到你现在的确切地址,也没有你的任何联系方式。我也是受学校及省侨联等部门领导之委托,特意将此封信一并转寄,望查收,顺祝你及家人幸福安康。
当百林看完包教授的便签之后,信封里面掉出另外一封信。封面是用英语写的,寄信地址是澳大利亚联邦的首都堪培拉,落款是斯戴芬尼。
斯戴芬尼?一想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一位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轮廓分明的澳大利亚姑娘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这么多年,斯戴芬尼你还好吗?是否已经为人母了呢?百林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他忐忑不安地仔细阅读来自大洋彼岸的来信:
亲爱的百林,还记得斯戴芬尼这个人的名字吗?也许你早就忘记了,但是,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爱人,而且是唯一的。还记得你大学毕业前到我家乡学习交流吗?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尽管很短暂,但对我来说却是长久的。尤其是那次愉快的夜晚--那是我终身难忘的美好记忆!而且,你为我留下了一位天使,她的名字叫芬尼.百,是我的一半中文名字加上你的姓氏,因为这在你们中国的习俗里父亲姓氏是第一位的。她今年5岁了,是位可爱的天使,她的眼神跟你像极了,温和中略带一丝忧郁……
亲爱的百林,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因为芬尼.百得了一种罕见的白血病。我带她去过了全澳大利亚所有著名的医院,甚至还去过美国、加拿大等国治疗。可医生最后不得不告诉我,能够挽救她生命的唯一方法是进行骨髓移植,但这几个国家的红十字会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捐赠者。
我想,你大概也已经结婚了,而且现在也应该有孩子了吧。如果是这样,对于同父异母、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来说,骨髓配型成功的可能性会很大。百林,为了我,也为了我们共同的孩子,你救救芬尼.百吧,她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一见到她,就如同见到你,也许今生我无法成为你的合法妻子,但是,你给了我芬尼.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和妻子愿意且方便的话,请把你在中国的孩子带到澳大利亚来作配型检查,如果确实不方便,那我就带着芬尼.百来你家乡也行。所需费用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全家人都视芬尼.百为掌上明珠,而且疼爱有加,上至外公外婆、下至小姑舅舅都愿意以家族的名义来挽救这个可爱的小生命……
“天呐--”百林不敢再往下面读,他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声,双手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既惊奇兴奋,又自责忧虑。无声无息多了一个孩子,却又偏偏患此重病。平时果敢的百林,此刻也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实在想不通自己年轻时都干了些什么!他只模糊记得,离开斯戴芬尼的当天晚上参加晚会,喝了一些饮料和酒,然后莫名其妙地和斯戴芬尼睡在一起,至于稀里糊涂对她干了些什么,不要说现在,就是当时也回忆不起来。
良久,百林才如梦初醒,他整理了一下繁乱的思绪。因为安琪的离去,身边没有自己的孩子,显然无法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看来只有求助国内红十字会的帮助。
这件事情无论对于百林还是斯戴芬尼及女儿芬尼.百来说非同小可,因为这是救命之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百林都责无旁贷,而且必须尽其所能,倾其所有。
很快处理完手头工作之后,百林迅速来到市内各大医院咨询专家教授,还专门到川北市红十字协会填报了申请登记表。
对于遥遥无期的等待,百林心如刀绞一般疼痛。
一路上,他满脑的困苦,但却无法向别人倾诉,甚至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毫不例外。
他把车子停在白塔公园附近,漫无目的来到嘉陵江边,任凭江风吹乱自己的头发。双手趴在江边防护堤的石栏杆上,把头搁在手臂上,紧闭双眼冥思苦想。他努力回忆自己年轻时的每个细节,尽管时间久远,有的早已模糊,但有些重要节点却依然历历在目。
对于斯戴芬尼在信中提及的女儿芬尼.百,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从她的描述中,他似乎看到一张乖巧的混血宝宝面庞,若隐若现,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活蹦乱跳,一会儿病入膏肓……
太痛苦了,明明知道徒劳无功,但他仍然使劲地磕碰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才能够让自己清醒。
老天啊,你就惩罚我一个人吧,不要波及无辜的孩子!孤立无援之际,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嗡--嗡--嗡--”手机突然发出沉闷的震动声。
百林也没有心思看对方是谁,便有气无力地拉听:“喂,你好!”
“喂你个大头鬼呀,怎么?连我的电话号码也没留啊。”原来是高中同学任洪铸,他跟百林是铁哥们儿。
“哦,洪铸啊,刚才没有注意看手机,别的号码可以不存,但你的必须留好。”见是老同学,百林马上站直身子。
“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良心。在哪儿呢,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啊,出什么事儿了?”多年的挚友,彼此的一言一行都相当了解。
“在川北啊,还能去哪儿,哪像你呆在省城当大领导,不体恤民情,不了解民意,不食人间烟火……”
“得得得,又拿‘三不’主义来教训本人,还是等会儿当面教育吧。这样,我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就回到川北,你找个地点咱们聚一聚,好长时间没见着你,想陪你喝两口。”
“行啊,‘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独饮杯难醉,使君归不归’,我正好‘独酌无相亲’呢,求之不得呀,快点来,我等你啊。”
对芬尼.百捐献骨髓的难度非同一般,尽管百林想尽一切办法,但一时半会儿也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他也只好面对现实,耐心等待红十字会消息。
按照老朋友任洪铸的吩咐,百林就在老码头附近一家“渔香村”餐馆订了一个包间,点了几道蒜烧链鱼、麻辣鲤鱼、清蒸鳊鱼等特色家常菜,也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哇噢,怎么这么晚才到啊,你开车慢得像蜗牛,桌上的酒都等凉了。”一见到任洪铸,百林急忙上前拥抱。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今天就在川北不走了,专门陪你喝酒,急啥呀。”任洪铸拍拍百林的肩膀,随后又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让我瞧瞧!咦—怎么变得这么憔悴呀,好哥们,出什么情况啦,说说呗。”
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生活,百林最近都很不如意,也许思想压力过大,他再也没有年轻时“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意气风发,而是低调得近乎卑微。
“哎,‘说不后悔,一谎而已;说不留恋,一涩而已;说不遗憾,一悔而已;说不悲哀,一言难尽’”,也不知从何说起,百林只好借用别的语言欲盖弥彰。
“时时一言难尽,尽处已是对岸。”毕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任洪铸随口也用诗句回怼。
“行了,行了,今天又不是赛诗会,咱俩还是说点人话吧。”听见这句话,俩人不禁哈哈大笑。
“老同学,前两天在成都和米豆(高中同学昵称)一起喝茶,好像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情。这么长时间也没怎么跟你联系,到底出什么事啦?”虽然是铁哥们儿,但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除了偶尔在QQ上面闲聊一下,平常也没时间推心置腹地长谈,任洪铸并不了解百林的近况。
“哎,一团乱麻。”百林兀自呷了一口酒,叹气道。
“怎么说呢,父亲生病刚愈,孩子没了,夫妻感情降温,就这些。”虽然只有短短二三十个字,但却道尽了人间心酸。每每想到这些遭遇,百林的情绪都特别低落。
看着百林难受的样子,任洪铸也不便继续多问,拍拍百林的肩膀,轻轻碰了一下百林的酒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意!兄弟,不说这些,咱哥儿俩喝酒,来!”
作为性情中人,说者历历在目、泪眼婆娑,听者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便“沉醉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