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是断箫,用金箔重新接好,被她拿来当了武器使。韩流之曾经想过,她是不是没有佩剑,一个人在空幽谷,只找到这么支残破的箫。
哪知她回他:“你知不知道为何顾守城不敢杀我?”
韩流之自然是不解。
她笑了笑:“这箫是秋水寒的,摔成了两截,后来又接上了,物是旧物,顾守城这么一个重情的人,怎么会不对我手下留情呢?”
他当她是胡说八道,顾守城只能是杀人不眨眼,当年与秋水寒的事情也曾闹得沸沸扬扬,秋水寒坠崖可就是顾守城一掌打下去的,若真的感情深重到一样旧物就能保一命的地步,那么秋水寒为何会死都不愿意与他往来呢?一人在天山之巅,一人在天山脚下,却是许多年也未曾见过一面。
只是那箫,恐怕的确是情深义重之人,重新接驳而成。是在告诉他,破镜重圆的感情么?还是想要挽回破碎感情的一颗决心呢?
可现在拿着这支箫的人,目光冷淡,可没有半分他所想的炽烈。
他醒过来没有看见她,便有许多疑问。如今瞧见了她,更是有许多的话想问,那段他昏迷的时日,记忆太过空白,是让他恐慌的空白,三年前有过一次,便是他重伤之后。那时他以为,是他重伤之后意识不清晰,所产生的幻觉罢了。
这次又出现了,让他意识到了,这中间一定有着什么事情。
两次都是在洛阳,两次都是有她。与她有关么?
楚弦见他们二人站在窗口望着她沉默,似乎不知从何开口,只好走近一些,随意问道:“这两日天气还不错,准备好上山了么?”
一切都如此寻常,一切都如此理所应当。表情语气没有任何的纰漏,甚至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韩流之未曾说话,柏汇阳见他不回答,空气中的尴尬渐渐弥漫开,楚弦的眉头稍稍有些皱起,于是他转身推开了门,上前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事儿正在商量呢,进来一起?”
楚弦看了一眼李青莲,见他默不作声转过头去,低声笑了笑,却是应了,随着柏汇阳一起进屋,装作未曾瞧见韩流之稍稍有些变化的脸色,问道:“聊到哪儿了?”
“呵,”李青莲忽然慢悠悠道,“方才说到火狐冰蛟在洛阳城里消失了,楚姑娘与她们是旧识,不知道楚姑娘知不知道她们的行踪啊?”
楚弦微微勾起唇角,眼角瞥了一眼韩流之,他似乎是默认了李青莲的怀疑,看来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身后的门已经关上,屋内这么多人便显得狭小了起来,她便立在门边也不再向前,颇为疏懒地倚在门框边:“知道。”
清清淡淡两个字,却是让几人目光骤然凌冽。
她觉得甚是好笑,韩流之心中有没有挣扎她不知道,只不过她明白,如今他望着她的探究的目光已经将他的内心表露无遗。
人心啊……
于是她继续道:“我若是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怕也是不信的。”
韩流之轻咳了一声,望了李青莲一眼,然后道:“找不着便找不着吧,剑圣和幻音宫主都在这儿,我还怕他们刺杀我么?菩提寺,你可有办法?”
如此明目张胆的不坦荡。楚弦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些,虽然并不是她想在意的东西,却硬生生刺得她生疼:“明日阳光普照,瘴气散去,则是入山时机。可是……”
“可是什么?”韩流之问道。
楚弦却是望着李青莲,问道:“前辈跟我们一起去么?”
“菩提寺是个凶煞的地方,你们几个小娃娃我终究还是不放心。”李青莲心中毕竟还是对楚弦心有忌惮,柏汇阳与韩流之于她都有恻隐之心,他若是再不去,她要没有二心是万幸,可万一她真是来者不善……
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楚弦大约也猜到了几分,李青莲毕竟是个老江湖,对于有些事情的嗅觉毕竟比韩流之他们敏锐。或许他现在还说不上她到底哪里有问题——每一次的怀疑都能被她似乎很合情理的解释给化解掉,即便是经常不见踪影这一点,想来韩流之如此放纵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须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楚弦笑了笑,目光里带着三分挑衅:“菩提寺下紫竹林中,藏着一人,前辈一同前来当然是好,只不过,那人喜爱喝酒,怕是会闻着前辈的酒香而来,那时可算是节外生枝。”
“你不想让我跟着去,何必又编出这么个故事来?”李青莲自然不信。
“前辈不信便不信吧,楚弦将话说在这儿,酒这一样东西,决不可带入紫竹林,否则,我便是毁约,赔你们的三倍价钱又如何?”楚弦唇边的笑容渐渐收起,目光流转带着三分寒意。
“呵呵,小女娃怕了?”李青莲斜睨着她,两人皆不正视对方,然而余光间的碰撞却依旧激烈。
“怕?”楚弦垂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只是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罢了,若是注定了上不了山,又何必走这一趟呢?您要去可以,但明日,身上不可有酒味。”
“千方百计不让我去,小女娃是要动什么手脚?哪有人会循着酒香而来,真是闻所未闻。”李青莲哼道。
楚弦摩挲着玉箫,忽而勾起一抹笑,望着李青莲,真诚中带着三分讥诮:“晚辈涉世尚浅,前辈都不知的人,晚辈又如何得知?”
“总归是定了明日上山,那便巳时出发。”韩流之出声制止了两人的针锋相对,望着楚弦示意她就此作罢。
她望着他半晌,未曾出声。身侧猜忌的目光肆无忌惮,可他却是做了个和事老,不偏不倚,然则算起来,放任李青莲对她的质问又何尝不是他在怀疑她呢?到底是谁,忘了曾经呢……
默然许久,才出声道:“好,那我便不打扰诸位商讨武林大事。”话到后来,渐渐冷淡,转身离开,也是干脆利落。柏汇阳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她却是昂首阔步,停也未停一瞬。
慕容府后院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正在追逐,前面火红的身影四处逃窜,却躲不过身后人的步步紧逼。
炎歌从未觉得,甩脱一个人是如此困难。慕容棣当真是存了心要将她给拦下来,心中一横,干脆停下脚步,从袖中抽出两支拳刃来,刃口泛着微紫的寒光,正是她很少出手的紫电。
见她祭出兵器,慕容棣也停了下来,冷峻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舍得停下来了?慕容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哼!”炎歌脚下步法变换,几步上前,刃口就在慕容棣眼前半寸处划过,近到让他有一瞬的紧张,他立刻打开折扇,扬起的风吹起他鬓旁发丝,好一个风流倜傥。一招接下迅速退去,这才免了脸上的一道口子。炎歌出手很快,千奇殿的杀手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就是快,所以这么多人才不愿意招惹他们。
慕容棣稍稍退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却见她又轻轻一笑,眨眼间便逃得没有踪影。这回再追,怕是难上加难。慕容棣脸色凝重几分,方才那一瞬间的交锋实在是让他耿耿于怀。这是慕容府僻静的后院,他们方才的动作并未闹得太大,而现在偶然路过的两名弟子心情颇好地与他打招呼,应当是未曾发觉任何异常。
他神色如常与两名弟子闲谈了两句,提到了秦可言,觉得她毕竟已经为盟主夫人,打扮却还是过于朴素了一些,便让他们二人给她送了些头饰过去,还千万叮嘱,要以韩流之的名义。两名弟子对望一眼,只觉得这少庄主莫不是对这盟主夫人产生了什么想法?若真是如此,便是有些心疼了,少庄主许多年未曾看上一名女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位,还是已经嫁人了。心里即便再有许多想法,瞧见他如常的神色,便也吞了回去,只答应了这事,回去了。
等弟子走远,他才偏头望了一眼阁楼方向,目光又沉重几分。折扇已经收起,拿在手中,不时地敲打手心,思绪难以平静。
他想了很多。
慕容家很幸运,一子一女,好事成双。多年前的大院里便是哥哥带着妹妹玩耍的场景,可是世事变迁……他也明白,他父亲若是与四长老正面冲突或许连他也保不住了,可是他仍旧是恨,仍旧对他的妹妹心怀愧疚。总觉得做再多的事情也弥补不了当年的伤害,毕竟,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重新看到她的笑脸,他甚至觉得那笑中藏着的是满满的讽刺,讽刺他们的委曲求全,讽刺他们的苟且偷生。
说到底,不过还是自私自利。
如果再来一次呢?
如果再来一次呢……
这些年的不快活,或许,会让他选择玉石俱焚吧。
身后有人一步步靠近,惊扰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身,瞧见她的一瞬间露出一丝笑来:“这不是楚姑娘么?”
楚弦回了个笑:“这不是慕容公子么?”
“听弟子说,你去盟主那儿商量事情去了,怎么会在这儿?”
暗含的嘲讽,楚弦瞥他一眼,状似无意:“该我出面的事情商量完了,剩下的,与我无关。”
“呵呵,”慕容棣笑了笑,“瞧你进我慕容府时心高气傲的模样,其实也是不受欢迎的么。”
楚弦只是勾了勾唇,盯着手中的玉箫转了个圈,道:“慕容府可是很欢迎像我这种千奇殿上榜的杀手的。”
慕容棣目光骤然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楚弦垂眸瞅了他的脚一眼,鞋边的泥土杂乱无比:“方才没追上吧,你真的想追上她,确认她的身份么?”
“你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不明白是最好的,便不用掺和其中。多少人避之不及,你却趋之若鹜。”
慕容棣脸色微变,冷哼一声,语气骤然肃穆,带上几分杀气:“有些事情,不知道最好,若是不可避免知道了,藏着便才好。”
“呵呵……”清冷的笑声,楚弦偏头瞅他,几分傲然,“你威胁我?你有这本事么?”
慕容棣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被她一个女人如此瞧不起,隐忍的怒气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觑着他要爆发的时候,楚弦又冷然道:“你想做什么本与我无关,只是,有些事情,还是注意些分寸吧,秦可言毕竟是韩流之拜过堂的夫人。”
“与你何干?”慕容棣反诘道,似乎终于找到一件事情可以让他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韩流之的谁,你是秦可言的谁?若你今日是韩流之的任何一个好兄弟好朋友,都可以来教训我,可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呢?韩流之承认你的身份么?除了柏汇阳,你在中原武林盟问柳山庄的过去,谁会承认?”
这样的关系,在世人眼中,果然是个笑话吧。半晌的沉寂,慕容棣回过头去,那个女子站在微风中,轻垂着眼睫,轻轻的声音,带着嘲弄:“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与他有何干系,又与我的身份有何干系?本以为你是懂得的,但其实,你是并没有这种觉悟的。”
“你来,只是想嘲笑一番我么?”慕容棣道。
楚弦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丢给他:“你其实不过只是想隐瞒一些事情,赎罪罢了,若非这些事情,你必定会成为韩流之的助力,所以,我帮你。”
慕容棣仔细翻看了一番,打开瓶子闻了闻,几分诧异。
楚弦接着道:“想做什么便做吧,只是……别后悔。”
她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他笑了笑,拿着那个瓶子合眼感到一丝释然,他的谢谢还未出口,便听那个清冷的声音又轻轻说了一句:“挡在前头遮风避雨,你跟他真的很像……”
他?
是说的谁?
慕容棣是猜不到了,望着手中的瓶子,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做的,她都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