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玉明！”
“诶，我在这。”刘玉明抬起头，脸上刚描了一半的妆。
“喏。”来人递给刘玉明一个信封。
“谁寄的信？”
“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信封是上好的梅白纸，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压制其上的梅花纹——刘玉明已经猜到是谁寄来的了。
“又不打开看看？”
“算了吧。师兄，你还猜不出？”
“那可说不准。”师兄憋着笑地说道。
“师兄”刘玉明说道：“再送来就不要接了。人家有身份的跟我们不一样。”
“行。”
“小明子！磨蹭啥呢！下一场就是你了。”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今天什么日子不清楚啊！”
“知道了，杨叔。”刘玉明应道，转身回屋去了。
接着那一半的妆继续描完，然后是吊眉，贴片子。望着镜中自己，刘玉明不禁想起一句词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颠倒着轻轻念了一遍。
桌上是那个白色的信封，不用拆开他也知道里面写的定是些相思的词。他收到第一封信时就被师傅给发现了，师傅并没有训斥，只是说道：“你是戏子，台上风光只是因人看得起你，离了戏台你便什么都不是。这身份摆在那，你自个掂量着看吧。”
刘玉明明白师傅的话里音，道了声“弟子明白”。师傅听了点点头，教导师弟们去了。
自那日起，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送来一封信，如此已经三个月了。他细数了一下，连着手上的一共十三封，算算是七天送一次。
可惜了，他心想。拉开手边的小抽屉把信放了进去。里面是一沓同样白色的信封。
“玉明师兄，快到你上场了。”
“知道了。”
“师兄，师傅今日准许我看你唱戏了。”
“是吗，那你得好好学着呀，回头师傅可能要考你的。”
小师弟一脸惊讶：“真的？”
刘玉明笑笑：“师兄何时骗过你；你若不信，等你被师傅打时就会想着我的好了。”
一说到打，小师弟就是一阵寒颤。他叹气：“成角真难啊，那得挨多少打啊。”
刘玉明微微笑着向着后台走去。
今日是很特殊，当地的政要都来听戏了，还有一些富绅，不可谓不尊贵。刘玉明唱的是时兴最叫好的《霸王别姬》，同台的是他的师兄。
台上，虞姬持双剑，背对着项羽抹泪；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舞剑。
虞姬唱到：“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这一幕是项羽兵败之际，虞姬自刎之前。刘玉明唱的婉转哀柔，一字一句皆是不舍之意。
台下众人听得入神，直到这场唱罢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接下来没有刘玉明要上的场，他回到后院稍作歇息。师傅在那也已等候多时。
“师傅。”刘玉明请安。
师傅微微颔首：“很好。”
“谢师傅。”
“今日已无事，随你自己吧。”师傅说完，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了。
刘玉明回到屋内，脱了戏袍，去了假发；桌上是备好的热茶，还温着。他一边喝一边想着怎么打发剩下的时间。
“师兄！”小师弟从屋外跑进来：“师兄，你刚刚唱的真好！”
“那是当然。不枉我挨了这么多年的打。”
“那我要是挨了跟你一样的打，是不是也能成角了？”
“你呀”刘玉明抿了一口茶水：“估计那时你就被打傻了。”
“至于吗……”
刘玉明微微笑着，心情大好。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请问，刘玉明先生在吗？”
被叫先生还是头一次，刘玉明起身去迎客。
“我就是”他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长得儒雅随和，说道：“我家小姐想见您一面，不知您方便与否。”
刘玉明犹豫了一下，问道：“何处？”
“就在门口，只求一见。”
“那等我去了妆可好？”
“这是自然，您请便；我家小姐说了：等多久都可以。”
刘玉明匆匆洗了脸，抹去了妆容，挑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小师弟忙问：“师兄这是要去见谁？这么急。”
“见一个老朋友，回头师兄给你带好吃的。”
小师弟听了，一阵乐呵。
刘玉明随着那个男人去了后门。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还是刘玉明先问了：“不知你家小姐芳名，可否透露一下。”
“这的确不方便，还请见谅。”
“也是。”刘玉明念道。
“谁能想到，台上风姿绰约的虞姬竟是男儿身。”
刘玉明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戏班里的旦角由清秀少年扮唱已经有几年了，到了现在也几乎是男孩子的天下，而男人的话听起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意思。
“哦，我家小姐留过洋。”
“原来如此。”
到了后门，刘玉明就见那立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身穿白色的丝边洋裙，头戴一顶系了蓝带的礼帽。
刘玉明呼吸一窒。
“小姐，人带到了。”
刘玉明轻轻躬身，小姐也回以同样的礼。
还没等他开口，小姐先问了：“我给你寄了那么多次信，你一封都不肯回给我。非得我亲自来找你才愿意出来了？好大的架子啊。”
刘玉明顿时如遭雷轰。这，这是特意来问罪的吧！
“不知小姐大驾光临，玉明有失远迎了。失敬失敬。”
小姐听他这么答“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她说。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虽是一身的灰布长衫，却难掩其清秀。
“我还以为是真的女孩子呢。”她说。
刘玉明笑道：“您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
“是吗？不会有富家少爷什么的也跟我一样的吧。”
“听说不少。”
小姐听了又忍不住笑了：“男人果真如此。”她抓过刘玉明的手，刘玉明被她拉着不得不跟着。
“走吧”她说：“陪本小姐逛逛去。”
“这……不妥吧。”
“如何不妥，还是你不愿意？”
“不是。”
“那就好。”
就这样，三人往街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