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阴雨总是来得很慢,也走得很慢。连着阴了几日,天上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
李陵站在一座普通宅院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雨幕,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秦文静静地候在外边,眼神中充满戒备。
金陵附近的防务由正黄旗兵丁接管,内核更是由精锐的黑旗军拱卫,这座小院附近还有黑衣卫时刻便衣巡查,但就是这样的环境里,秦文依旧没有半点安全感。
“让庆复进来吧。”李陵转身走进屋子里。
庆复在院门外跪了很久,眼看着天上下起了雨,从人过来给他打伞,也被他斥退了。他甚至有些遗憾,雨没下多久皇上就让他觐见了。
“奴才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顶子的大员今儿个怎么成落汤鸡了,舅公啊,你年事已高,可别着了凉落下什么病根啊。”
皇帝的虽然话语中有关切的意思,却连个平身都没说。
“奴才有负皇恩,怎敢劳动万岁爷牵挂,奴才惶恐。”
“朕听说京里在搞八王议政,永璜都代天监国了,你这个两江总督不去表个忠心吗?毕竟坐视朕死在城外对监国皇子、你未来的新皇可是大功一件啊。”
“奴才万死。实在是奴才昏聩,未能明辨实情,却又怯懦而不敢为,令皇上蒙遭大难,险遭不忍言之大事,奴才罪该万死。”庆复以头抢地,涕泗横流的说道。
“罢了,你是昏聩,可是你佟佳氏的忠心朕还是心里有数的,不然今日就不是朕与你相见了。
朕有几件事要交予你去办,第一,在家中隐秘举丧,其二,戒严两江,全力搜捕细作,其三,秘密派人去寻正在北归的永涟。”
庆复虽然胆小怕事,但不愧是久浸朝堂的老狐狸,片刻之后似乎有些明悟。
大声道:“万岁,京中动摇之际,您万不能冒险行事啊。若是朝中那些乱臣贼子要弄假成真……”
“朕就是要看看谁想以假作真,此事莫要多舌,朕许你将功补过,此间事了,你佟佳氏仍是累世富贵。
罢了,装那可怜相给谁看,去换身干爽衣服,朕叫厨房备了姜汤,喝上一碗去去寒,别病倒了误了朕的事。”
“奴才谢主隆恩。”庆复叩拜离去。
李陵并不认为小恩小惠能收一位老狐狸的心,但是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就是告诉庆复,皇帝对佟佳氏还是有所倚重的。
不过光庆复那边的动作可瞒不过那些人的耳目。
李陵又叫了卫东,令黑旗军以队为单位,四处疯狂出击,剿灭两江的江湖匪类。同时派一营人马往云贵方向调动。
李陵这番棋下的算是临时起意,已经慢了一拍,但是在通讯手段极不发达的时代,加上至尊之位的诱惑,这些年被皇帝新政折磨的不轻的士大夫、望族还有勋贵们,心思渐渐的活络了起来。
金陵的雨连着下了几日了,就是在这下雨的日子里,庆复和黑旗军的动向虽然隐秘,却也没有瞒过有心人的眼睛,陆陆续续的传到了那些人的耳中。
紫禁城,寿康宫。
弘昼跪在太后面前,一言不发,太后似乎有些恼怒。
“你十六王叔,十七王叔,还有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各旗的旗主王爷们,都觉得你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为何你一门心思还要去做那个海盗水匪,失我皇家颜面!”
“皇额娘,皇兄有远略亦有雄才,江南的情势尚不明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应起那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是有那不忍言之事,皇兄钟爱于永涟,也应等永涟回京再做计较。皇额娘,您可不能由着那些乱臣贼子胡来啊。”
皇太后叹息了一声,扶起弘昼说道:“都说我天家无情,皇帝虽是我所出,但是登基以来,久疏于哀家,倒是弘昼你,时常陪伴,哀家早就将你视若己出。
哀家也希望弘历无事,但他也太胡闹了些,万一有什么事……哀家不得不早做打算。
永璜毕竟不与哀家亲近,再说那些人要是得逞,永璜想必也做不了主,这先帝爷留下的江山,怕是……”
“皇额娘不必担心,皇兄有上天僻佑,定然无事,何况据说皇兄已经派人去接永涟回来了……”
“正是去接永涟,才让哀家忧心啊,果真无事,何必千里迢迢的去唤永涟回来,皇帝也真是的,自己的儿子也忍心往那烟瘴蛮夷之地放,历练人也不是这个历练法。”
“皇兄自有其深意,只是京城局势诡谲,皇额娘是否到天津巡游一番,儿臣已在那里备下大船以防不测。”
“这些年你倒是成长了许多,不仅没了早些年的乖张,反倒做事周全了。”太后没有回应弘昼的话,反而没来由的夸了他一句,又望着南方坚定地说道:
“哀家就在京城,哪里也不去。既然你信任你皇兄,没来由的我这个亲额娘,就信不过他。”
就在皇太后平复心中波澜的时候,乾清宫里的争吵却还在继续。
永璜憨憨的坐在丹陛前,一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未来的皇帝了,心中雄心万丈,然而过了这许多日子,才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坐在乾清宫的木偶,当然,也是天塌下来会第一个被咔嚓掉的木偶。
永璜用他那憨憨的目光透过殿门看着天空,神游天外,一点也不理会一个月前哭哭啼啼请自己监国的满汉王大臣们。当然,人家也不怎么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争吵着。
“张廷玉,五旗入京是旗务,哪里有你一个汉人多嘴的份!”和硕简亲王率先发难。
王公贝勒们经雍正一朝,已经是不怎么敢炸刺了,但是此番皇帝四处折腾,使得上下人心浮动,那些只知道逗鸟玩蛐蛐的勋贵们,也渐渐不安分起来。
“简亲王,你身上并无差事,乾清宫里怕不是没有你多嘴的份吧。”张廷玉针锋相对,丝毫不怵。
“哼,张廷玉,如今圣躬不豫,此家国危急之秋,不仅仅是国事,更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家事,本王及诸位王大臣临机处置,你一个汉人如此阻挠,是想借机生事吗?”
“好了,神宝住,莫要吵嚷,在正大光明殿如此叫嚷,也不怕失了大清国的体面。”庄亲王允禄出来叫住简亲王,又向张廷玉道:
“张大人,我等也是心忧万岁,如今圣上全无消息,人心浮动,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这时殿门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老十六,我来给你拿这个章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