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此二人吗？选择权交到了李陵的手里。
大清的臣子经过几代的改造，仿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时时刻刻保持着两幅面孔，对上卑膝，对下傲慢。你看到一张脸的阴晴，取决于你的爵位、官职、立场。作为至高无上者，李陵看到的自然是满堂的谦卑。
张晋彦案、明史案、南山案、曾静案……一长串的记录，一句句轻飘飘的诗词，背后是滚滚的人头。文字狱古已有之，犹清最甚。
清朝取代明朝统治这片大地时，好的东西没怎么继承下来，却把不好的东西统统继承并且变本加厉了。禁锢思想，就是清朝最重要的罪行之一。
不过此刻的李陵倒是有些感激这一代代人的“努力”，自己轻咳一声，堂下快要打起来的尹泰与鄂尔泰立刻安静了下来，回到朝班再不说话。
不过鄂尔泰此时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因为此事已经与皇帝商议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别看遏必隆和张廷玉的党羽打得不可开交，其实政治交换早已经完成了。
释放两位皇叔，张党其实也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其代表的政治意义，是否定雍正改革的开始。尤其是官员们痛恨至极的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火耗归公。
不过这满堂的老狐狸卑躬屈膝下喜怒更加不形于色，这内里的弯弯绕，李陵一个科员怎么知晓。
李陵轻咳一声开口道：“十皇叔与十四皇叔，戴罪先帝，朕念骨肉亲情，加以恩遇，着内务府增加一应开销，但解禁一事，不必再提。尹爱卿言之有理，皇考新丧，朕不忍立改其旧事。”
此言一出，最惊讶的是遏必隆，武将出身的鄂尔泰铜铃大眼偏偏一副幽怨的小眼神看着李陵，让李陵想起了那句“皇上，难道你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吗。”
嗯，想起夏雨荷，李陵思绪又飘了，什么时候南巡呢……不过这个时候别人可不会管你思绪飘到了哪里。
打断李陵胡思乱想的是大学士张廷玉，因为张廷玉发现，再不说话就要翻车了。我们在这里演了半天，是明知你不会答应，结果你借坡下驴，那我们回去还不得被亲朋故旧指着鼻子骂啊。
“启奏万岁，先帝行事多有酷烈，乃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如今天下安定，府库充盈，当以宽仁育教化，以厚德抚万民。”
“放肆！”“放肆！”
一声厉喝来自于朝贺新皇而来的直隶总督李卫，另一声则是李陵了。
李卫是雍正帝的死忠，改革的先锋大将，张廷玉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暴君了，当然要出言反对。而李陵就是再不懂政治，别人骂到你爹头上了，不应声实在是不当人子，这个姿态还是要做的。
见皇帝出声呵斥，李卫便退了回去。李陵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继续说道：“皇考尸骨未寒，朕敬你是先皇老臣，顾命大臣，对你尊敬有加，张衡臣，你此刻辱及先父，岂不知九世之仇犹可报也吗！”
张廷玉汗涔涔的往下掉，心里恨死了帝师朱轼，不是说教导了一个温雅仁和的君主吗，这公羊邪说是从哪里习得的！
不过他哪里知道，这话是李陵从一个小说里学的，觉得威胁人很有气势，就用在这了。皇帝说出这么严重的话，他只能自己取下顶戴跪在地上。不过还是咬着牙不发一言。
看着自家老大都跪了，哗啦啦，汉族官员也跪了一地。
然后鄂尔泰也跪了下来，于是，满族官员也跪了，甚至几个王大臣也跪了下来。站着的，只有乾隆的几个死忠和雍正的几个死忠。
李卫此时已经上了年岁，颤抖着站出来，喝骂道：“丫丫个呸的，你们难道想逼宫不成！”众人只当李卫是个混人，也不理他。
庄亲王允礼这时上前和稀泥说道：“万岁，张大学士也是一片赤诚直言，并未辱及先帝，先帝于不得已之时行不得已之法，如今时过境迁，万岁何不行宽仁之法以收天下人望。
先帝以臣及遏大学士、张大学士为顾命，怕就是为万岁留下这个收拢人望的机会啊，此亦是先帝之期许，并未改父之道。望陛下明察。”
此时跪着的满朝官吏亦齐声呼喊道：“望陛下明察。”
这整齐的声音彻底打碎了李陵成为皇帝一言九鼎的飘飘然。李陵第一次，对这些唯唯诺诺的大臣感到恐惧。
哪怕他此刻仍然以为这些人仅仅是为了救出被圈禁的十王、十四王。他似乎有些清醒了，正是这群唯唯诺诺的人，紧紧地把持着这个偌大国家的一切，皇帝只不过是代言而已。
如果你想要一言九鼎的权势也容易，顺着大多数人，就是了。如果你成为少数人，那么，皇帝，也不是不能忤逆。
“此事再议。”李陵的话语里有些颓然，跪着的大臣们从皇帝的话语里听到了妥协，下次廷议就能定下来了，这时候再行逼迫反而不美，所以齐声应了声“嗻”便都起身了。又开始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开始议事。
“陛下，臣弹劾兵部尚书高起刑部尚书宪德，逆苗谋乱，祸起二省，绵延九府，兵部却反应迟缓，剿抚无方，皆因此二人玩忽职守欺君罔上之故。”奏请的是大学士嵇曾筠。
随后，一应汉臣皆出班历数二人之过，这本就是张遏二党的政治默契，所以很快就将通过了将二人撤职查办的旨意。不过李陵更加在意的是奏报中说的苗乱，李陵收到过苗乱的奏报，里边说的却是情况十分轻微，地方就能平定，所以没怎么在意。看来这两人玩忽职守欺君罔上应该也是事实。
“苗乱以及蔓延至此了吗？遏必隆，你曾平定过苗乱，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李陵读雍正起居注的时候知道遏必隆在雍正四年曾经带领平定过苗乱，所以先问他。
“臣以为苗祸虽众，却只是山民聚众不成气候，遣一员干将定能顷刻建功。”
“哦。那卿以为该派何人前往？”
“臣以为湖广总督张广泗可以胜任。”
事情定下来了，遏必隆的亲信张广泗任贵州总督经略苗乱，李陵隐约记得乾隆中期苗民起义，却不知道苗民起义贯穿了整个雍正朝一直到乾隆中期彻底平定。
但是李陵也知道，苗民起义定是活不下去了，官逼民反。但是现阶段他还没有办法去解决，他有一种背叛了自己生在红旗下的价值观的无力感。浩浩荡荡的历史大势，不是当了皇帝就能改变的。起码，如今连自己的可靠班底都没有的时候是这样的。
登基大典的仪式也定了下来，廷议又决定立元妃富察氏为孝贤皇后，并请太后懿旨，李陵一一允诺。
这场朝会让李陵心中有股邪火无处发泄，议定立富察氏为后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单身狗，正儿八经国家发的媳妇，所以草草散朝准备去看看富察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