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起来,空气中氤氲着丝丝生命勃发的味道,是杨柳新抽的嫩芽散发的清爽,是小草破土翻开的泥土的芬芳,是湿漉漉的杏花浸润在雨中的幽香。
李陵站在春雨里,任雨滴打湿身上的绫罗锦缎,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猪尾巴吸饱了水珠,沉甸甸地直缀头皮。李陵盯着一道折子,直到它被雨水打湿,字迹渐渐模糊。最后化为一滩浓墨的,是“奴才李卫跪别顿首”几个字。
李卫死了。累死了,吓死了,老死了,亦或是,被人害死了?总归,他是死了。比历史上身死早了两年。文松带着李卫的折子,还有整整一筐的证物,经历了十几次截杀,最终回到了京师。这期间,黑衣卫刚刚搭建的直隶各分局,损失殆尽。
李卫的第一道密折送到时,黑旗军尚不堪用,李陵不得不派出了正黄旗一个甲喇去迎接,李陵第一次尝试着动用乾隆的军事力量,第一次尝试着信任。然后李卫就死在了这个甲喇的重重护卫之中。
文松的帐篷失火,甲喇额真处死了三个纵火的士兵和一个守护的牛录额真,护送着李卫的棺椁到了京师,随后自杀身亡了。能被李陵选中,自然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手下的士兵却既不堪用,也不能信。
幸好文松的障眼法,将证据藏在了别处,帐篷失火并未波及。文松带着证据和李卫的奏折,在黑衣卫的护卫下秘密离开大部队先走了。但是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黑衣卫各据点接力护送,损失惨重。
“文松啊,你可愿去黑衣卫?”
“奴才愿意。”文松心中并未挣扎许久,就跪在泥水里叩首。他知道黑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大抵上,可以自称一句奴才了吧。
“黑衣卫不收奴才,他们是朕的刀,打着奴隶烙印的刀,总是不够锋利。”李陵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臣愿意。”文松这时抬起头来,似乎,神情更加坚定了些。
“哪怕黑衣卫最高只能做到正四品,终生不得调任他职,你也愿意?”李陵继续问道。
“臣愿意,臣和臣妹妹的命,都是皇上给的,就算是再还回去,也是臣赚了。”文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好,朕任你为兵器质检局直隶分局统领,正五品衔,回家陪你妹子几天,便上任去吧,朕要你把直隶分局重建起来!”
“臣告退,臣万死,不负圣上所托。”文松再次拜倒。
文松走了不知道多久,李陵还站在雨里。这春雨下起来,等闲停不下来。小太监打了多次伞,都被李陵推开了。李卫的死,李陵颇有几分伤感。
当那个老朽的身影第一次和自己脑海中叫嚷“想当年在兖州,三品的臬台如何如何”的小混混印象重叠起来,还记得第一次见李卫的时候,自己甚至问他有没有冒充过朝廷钦差,李卫茫然地看着他,此时回想起来,让他不禁心里发笑。
李卫是雍正这个便宜老子留给自己的唯一可用之人。雍正信任的鄂尔泰、张廷玉,官职越高,却渐渐地背离了自己的初心,终究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有李卫这个混人,更多时候像个长辈一样,眼神中的关切从不作伪。李卫从来都没有真正忠诚过李陵,他只忠于雍正,对李陵的维护更多的是爱屋及乌,但是李陵知道,自己对雍正的政策更弦易张的话,李卫一定会走上自己的对立面,就如那次设立黑衣卫的时候一样。
李卫死了。其实想了这一大通,李陵与李卫并无多少感情,所以伤感也不至于如此的沉重。他此刻内心沉重的来源,更多的,是那份折子,和那一大车的证据。
牵涉三省十六州包括一个总督、三个巡抚在内的各级官员五十多人,朝堂之上一个大学士、两个户部尚书,还有上到二品下到九品二十多人牵涉此事,甚至还有证据直指内务府,深究的话就是李陵自己都脱不了干系——皇庄在其间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不仅仅是今年的赈灾粮款被贪渎,历年的都是如此。每一次天灾,都是这些人的盛宴,几乎都成了惯例!一个多月,李卫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查出了这么多,说明这些人做事已经猖狂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牵连太广了啊!李陵甚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人。
一把伞罩在了头顶,李陵烦躁地刚要推搡,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皇上,别站在雨里了,小心感冒了。”“感冒”这两个熟悉的字眼,让李陵不用猜都知道是果儿。
“果儿,你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让我来的,说皇上正生着气,这宫里也只有我敢来劝劝了。”果儿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李陵头上的水珠。“皇上,臣妾熬了姜汤,去漱芳斋喝点吧。”
“免了,谁知道你又加了什么料。还是让御膳房做一碗来吧。”李陵还是向着漱芳斋走去,他想找一个人倾诉,和果儿待着,总是很舒服,如果,没有那些黑暗料理的话。自制老干妈、秘制果冻、白酒和葡萄酿勾兑的不知道加了什么料的鸡尾酒等等,简直是李陵的噩梦。
“哎呀,我做了我家乡的可乐姜汤,很好喝的,祛风寒也很有效的,皇上就尝尝嘛。”果儿摇着李陵的胳膊说道。
“可乐?”这丫头还把可乐弄出来了。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都让李陵心里没来由的畅快,对可乐的向往终究是战胜了对黑暗料理的恐惧。
“噗,放了红糖的苏打水就不是苏打水了吗!”李陵心里咆哮着。李陵被呛的直咳嗽,将嘴里的“可乐”全喷了出来。还是有几分像的,至少起了泡沫了,架在果儿脖子上的钢刀可以证明。
“退下!”李陵喝退了被王进保招进来的侍卫又冲着王进保说道:“进宝啊,别一惊一乍的,那不是毒。”
王进保拿起桌上的“可乐”又往地上倒了一点,小苏打加多了的红糖水刺拉拉的冒着气泡,王进保睁大眼看着李陵,明显是不信。
“那就由你来给朕试试毒,全喝了。”李陵促狭地说道。
王进保没有半点犹豫,仰头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甜丝丝的,如果不是有股怪味的话,还挺好喝。那股怪味看来就是毒药了,王进保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视死如归地给李陵磕了个头。
李陵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说道:“要死死外边去。”不过心里还是很暖的,封建时代啊,有人明知是死,可是为了你,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又可气,又可爱。
王进保又视死如归地出去了。李陵安慰着神经大条后知后觉才哭出来的果儿,经过这么一闹腾,心里的阴霾反而扫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