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快一个时辰了,永涟气呼呼的,不愿意搭理周程。
“当你解决不了面临的问题时,你要学会忍耐,直到有足够的力量彻底解决它。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黑暗一直发生着,你就算去了,也有可能只是那些恶棍的马蹄下多一具尸体,就算你叫来你皇阿玛,他能看到的,只会是天子脚下的光鲜亮丽。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好了,新任户部尚书刘大人素有清誉,是个干臣,相信他会安置好这些灾民的。”周程一直苦口婆心的说着。
“真的吗?”
“大概,是真的吧。”周程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马车里的空气又沉寂了下来。只有簌簌的马蹄声与车轮轧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
马车行至一段密林间,忽然笃的一声,一只利箭射钉在了马车上,箭头刺穿了车厢才堪堪止住了去势,箭尾快速的抖动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周程赶忙把永涟压在了身下。远处隐隐有打斗声传来,片刻后却又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周程喊着:“老刘快走。”却没有收到回应,周程揭开帘子一看,老刘已经中箭倒在了车驾上。周程把老刘的尸体拉进了车厢试了试鼻息,已经没气了。
周程默默的走了出去驾起了马车,老刘的儿子被人害死,凶手却家大势大,老刘申冤无门,恰逢周程上任,他顶住了压力,惩治了凶手,孑然一身的老刘就进了县衙,平时鞍前马后做些杂事,一年多相处下来,感情颇为深厚。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周程也不擦拭,不一会便脸上冻出了两道冰痕。
“周师,凶手是冲我来的吗?是谁救了咱们?”
“不,与你无关。应该是山贼械斗,咱们遭了无妄之灾。”周程回道。其实他心里明了是何人所为,也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是,不能让这孩子产生依赖,否则接下来的试炼就要打折扣了。
接下来的路上倒是一路平静。风雪停了,日头出来了,寒意却愈发额袭人。马车一直快要走到大兴县县治所在,一条小道延伸到了一个村落。村子里大多是些茅草屋,人们正趁着风雪住了,在清扫积雪。
周程没穿官衣,带着永涟到了一个还算整洁的院落,一个小姑娘正将院子里的雪往外扫。周程问道:“可是刘老六的族弟家里?”
小姑娘见了一礼,说道:“刘老六正是小女三伯,这位先生寻我三伯何事,如今他老人家在府衙当差,是知县大人的亲随,并不住村里。”女孩提起这位三伯,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这让周程心中更加愧疚了。
“可寻你家大人答话?”
“爹爹,有人来寻三伯。”
屋子里一个老汉走了出来,见周程穿了一身长袍,便拱手问道:“这位先生寻我家三哥何事?”这年月,大多数人发育不良,四五十岁寿终是常事,六十岁都算得上高寿了,所以这人看起来很苍老。
“老人家,知县大人派我来告丧,刘老六因公殉职了。这些银两是抚恤银子,请你收下。”周程拿出仅剩的十几两银子递给老汉。
老汉有些神伤,又看着那些银子许久,才强迫扭着抬起头来,坚辞不受:“我与三哥血脉已远,这丫头这一代就出五服了,实际上并无多少来往,这银子不该给我。”
“是刘老六临行前特意嘱咐的,这孩子是刘老六妻家的亲眷,名唤刘狗蛋。因家里遭了灾来投奔刘老六,没想到刘老六罹难,故而托在下将这孩子带到你家安置,这些银钱便做伙食交予你让你好生看顾这孩子。”
“用不了这许多。”老汉嘴上说着,手却很老实的接过了银子又向周程虚递了一下。
“用得了,反正刘老六也没什么亲眷,不如给了你,老丈莫要再推辞了。”周程推了推老丈的手。
“哦对了,你看我这兀得让人笑话,客人来了也不让进屋去,先生,还请进屋喝一杯粗茶暖暖身子。”
“那便叨扰了。”周程赶了半天路,正好也渴了。
“英子,烧些水来,给客人沏茶。”农家家贫,即便是冬日也没有烧火,至于炉子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刘老六的死因,周程只告诉他刘老六是缉拿盗匪的时候不幸中箭身亡,老汉干嚎了几嗓子,喊着我这三哥命苦啊。不过脸上的几分悲戚倒是真的。
英子手脚倒也麻利,不一会便烧了一壶水来,取了三个搪瓷大碗,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边包着些粗茶叶,放在手里来回倒弄,取了些完整的放在了碗里倒上了水。
碗的边沿有几个豁口,虽然擦拭的很干净,但是的碗里也残留了一圈清洗不下的茶垢。虽然经过了英子的选择,但是茶叶碎渣还是很多,漂浮在水上。周程倒是不在意,端起碗轻轻吹了几下,吸溜吸溜的喝着。
永涟有些为难的望了望茶碗,英子见他不喝,便说道:“你这小哥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我们庄户人家,怎么,喝不惯这粗茶?这茶叶还是爹爹专门留着待客的,平时都不舍得喝哩。”
永涟被这么一激,也大概是渴极了,端起碗来学着周程吹了吹,眼睛一闭喝了一口。感觉又苦又涩,但是却别有一番滋味,当下也不矫情,边吹边喝。
茶水添了三四遍,寡淡无味了,周程放下茶碗不叫英子再添,老汉则是将喝败了的茶叶一口一口嚼咽了下去,脸上的神情还颇为享受。永涟学着嚼了一口,却是十分苦涩,一口吐了出来。老汉只是看着笑了笑没说话。
周程告辞,将永涟叫到身边又吩咐了一番才离去。
天黑了,紫禁城养心殿。李陵真躺在榻上听着李玉的密报。
“二阿哥没伤着吧,凶手是何人?”
“奴才正让粘杆处的人在查,那些刺客俱是死士,悍不畏死,一番打斗下来折了两个大内侍卫都没能生擒一个,全都死了。暂时还没查出头绪。”李玉答道。
“哼,没有头绪朕也大概能猜到是谁。”
“万岁爷可是说大阿哥?”李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永璜母妃早亡,他还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份实力。刺客或许并不是冲着永涟去的,永涟的行踪并无多少人清楚。或许,他们的目标是大兴知县周程,你顺着这个思路再查。城门口的灾民怎么样了?”
“灾民已经聚拢了,刘大人组织青壮搭建好了窝棚,按照万岁爷的吩咐,两个窝棚起一个火堆,施粥也在进行。刘大人按万岁爷授予的法子,身体健全的青壮只有干了搭建窝棚、砍拾柴禾等活计才能分到食物,干活倒也很快。不过城外的流民还在增多。已有数万之众了。”
“那些个残民之贼呢?”
“一队五十人,已经悉数奉旨捉拿并交由大内侍卫带到灾民面前处斩了。“
“那便好,朕恨不得活刮了他们。查出背后…算了,此事交由大理寺去查,想必尔等也动不了那背后之人,行了,你下去吧。”
“嗻。”李玉退了下去。
李陵打开窗户,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望着灯火辉煌的宫殿,感受着屋子里翻腾的热浪,不由得把目光伸到远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很多明黑说晚明的一句话:烂到根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