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儿子去参加一位亲戚的葬礼。
葬礼结束后,小家伙就不住地问问题:“爸爸,爸爸,为什么米饭上要插三支香呢?”
“哦,那就是给它们吃的呀!它们也要吃饭,所以我们就往饭菜上插香。这样,你去世的伯伯他们就能吃上饭了。”
我点了支烟,对儿子说。
“哦——”小家伙点了点头,“那你是在邀请他们来吃你吗?爸爸。”
“怎么会这样说呢?”我惊骇地问。
“因为你也插“香”了呀!爸爸。”儿子指着我的嘴说。
但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我看见了几张脸。
以及……流着口水的嘴……
—RETUREAD—
“你家的香是什么味道的?
我想尝一口……
附带你的肉,行吗?”
…………
“哎擦!真够劲儿!该上路了!”
老马狠狠吸了一口手上的旱烟卷,他也不吐出来,而是铆足了劲往肚子里憋,呛人的烟雾在嗓道里划过,老马销魂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挥了挥手里的棒子,对身后的人大喊。
“去你的!你才上路了!王八蛋把你那嘴离我远点!这家伙怎么烟瘾是越来越大?靠熏死人了!”老马身后的几人正在往裤腰上扎红布条,一转头都被老马那嘴里的烟味熏得纷纷后退几步,骂着说。
“切,几个小娘们儿样!”老马看见了,撇了撇嘴。
“小犊子你也给我注意点!”
一个正在往手上缠红条的老人听到老马的声音回头。
“一会儿你给我管住你那张破嘴!想抽回去抽,你就算抽三十根抽死你也行!但你这次给老子管住喽!这回可不光是往主家那一送就完事了。照人家当地的规矩,还得呆几个钟头磕几个响头,吃过香茶敬过香才能走才能走,不然这次的钱可打水漂了。”
老人一边缠着布条一边对着老马说,见老马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完全没听进去,气得声音都拔高好几个度。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大声做啥?”
老马被吓了一跳,掏掏耳朵,撇了一眼老人无奈地说,然后便把剩余的烟卷插在了裤腰里。
老人看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枪老,兄弟们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吧?堂家那边派人来催了,听他们说老太婆已经在候着了。”这时不远处一个浑身包着黑衣手腰扎着红布条的男人扛着一根木棍跑过来对老人说。
“走!”老人点点头,回头大喊。
………………
赶客人,偏远山区中抬尸匠的别称。
但是有这样一批赶客人非常特殊:黑衣黑裤,黑鞋红底,手臂上,腰间必须缠着红布条。
他们专接头七之夜回家或者是暴毙身亡的凶恶“客”。
赶客人对内部选人极为严苟:生辰八字,出生日时须对应子午天干,十二地支选拔。
至少赶客三十年以上的“红衣担当”才能胜任选人的资格。赶客人寿命从不超过四十岁。
但枪老是唯一一个活到六十的红衣担当。
“客”送到主人家后,头七之夜红衣担当须在这次的赶客人之间选出一名对应生肖,生辰的小子守这一夜灵。
平安无事无客缠,寂静无声家门无。
这是赶客人世代流传下来的祖训,必须遵守!
因为破坏规矩或者小子没有熬过那一夜,主人家就得遭殃。
轻则直系亲属陪葬,严重的家门全无,而赶客人必须二十年不得出山。赶客人头把子还得供出自己的第一个亲生小子为那家人世代守孝。
那小子一生无妻无子,后世不入祖坟。
所以赶客人从不轻易抬尸。
尤其是大户人家。
………………
黑绿色的密林中有一条长长的黑衣队伍抬着一个木架在山道中迅速向前走着。
走在正前方的是一个浑身黑衣的矮小老人,和他并排走着的是一个披着一身白麻的中年男人。
枪老和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地在低声说着什么,随后枪老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正悄咪咪凑耳朵偷听的老马,瞪了一眼。
老马悻悻地站了回去。
中年男人黑着脸也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和枪老低声谈论,只是两人这次特意加快步伐离远了一些。
“小马哥,你听到什么了?”小达好奇地从老马身后探出头。
“滚!小崽子滚远点!”老马一脸厌弃地推开小达,往地上啐了口口水,看了看前面的两个人,“不就是个死人,至于吗?要命,烟也不能抽。”
老马习惯地搓了搓手,手里却没烟,他懊恼地抓耳挠腮却也没法子。
“唉!大嘴,怎么又是这家?半个月前不是刚抬过这家吗?那次你给守夜还差点……这户还是个大户人家,枪老已经破了一次戒,怎么这次又抬?你跟枪老时间最长,你给说说怎么回事呗!今天我看主家和枪老的脸色都不太好,莫不是……出事了?”
这时老马身后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老马被这番话勾起好奇心,一转身看是跟他同年的陈小在低声跟大嘴说话,他们身后的几个人听见了也凑上去问。
“唉别提了!那件事我现在提起来还吓得不行,希望今晚不要又是我。”大嘴摇摇头说。
大嘴是小达的父亲,也是枪老的高徒。
半个月前,枪老带着一群赶客人为一个隐居在深山之中的姓折的大户人家赶客。
说是大户人家,实际上全家加起来也就不到三十口人,二十多口人,多是旁支,直系亲属只占了不到五个人。
半个月前,这家人的八十高龄的老祖宗折老爷子突然在家中暴毙身亡,死状极为恐怖。
按规矩办事,暴毙身亡的人须在黑鸦岗的义庄中放置七天,头七之夜送回,一夜守灵,第二天午时火葬。
但是折老爷子虽是暴毙身亡,但已有八十高龄,放置义庄被主家认为是不孝。
所以主家的大老爷也就是那位一身白麻衣的中年男人并没有把折老爷子放在义庄,而是在后屋开辟了一块地,暂作灵堂并日夜守灵。
但是期间怪事频发,就连折家仅存的老祖宗折婆婆行事也是一天天诡异起来,吓坏了不少人。
主家实在没办法,想起了折老爷子有一个至交好友,是赶客人。
枪老一开始直接拒绝了,但耐不住软磨硬泡,再加上情义在那,只好答应了。
这种情况枪老其实碰到过不少次,无非是人气太多,这老家伙不舒服只能闹腾。头七那天绕着黑鸦岗走上一圈,再送回主家灵堂,守一夜灵堂第二天午时火葬就无事了。
可是别说回来了,去的路上就发生了怪事。
先是抬棺的架子断了一角,差点砸断一个赶客人的手臂,之后就是棺口还没有彻底封死,缝隙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断的冒着白烟。
就连枪老也没碰见过这种情况,一时束手无策。
还是主家一拍脑门,想起生前折老爷子最喜欢抽烟,烟瘾极大,是个老烟鬼。也许是临走之前还想再来一口。
枪老被他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虽然在逝者棺中丢烟不当,但是当时谁也没有办法,枪老只好让主家找根烟丢进去,否则误了时辰总归不好。
主家从身上摸出几根原本用来给黑鸦岗孤坟上坟过路的烟卷,正准备点火,不料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直接把他手上的烟全打了下来。
主家一见,那是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个黑影竟然是年纪比折老爷子还大的折婆婆,他快九十岁的娘!
谁也不知道拄着拐杖的折婆婆到底是怎么上山的?只知道折婆婆来了后,折老爷子就再也没了动静。
之后的事一直都很顺利,甚至顺利的枪老都觉得都有些蹊跷。
于是枪老找到主家询问,谁曾想这一问……
大嘴也不知道主家到底和枪老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后来枪老是一脸凝重地走出来的,问什么也不说。
后来的事还是大嘴问了那人家的其他人和仆侍才知道的。
“什么事呗?快和我们说说!”陈小扒拉他一下,催促着。老马也放慢脚步,把耳朵凑的更近了一些。
“据说这折老爷子乃至全府上下最怕的就是这个折婆婆,不仅诡异还特别霸道,都有些恐怖。两个人是包办婚姻,从小的娃娃亲。折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烟,但是折婆婆最讨厌烟。只要被她看见了你抽烟,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甚至是有一次是她小孙子忍不住了,正好被那折婆婆看见了,打得奄奄一息。还好主家及时过来,不然真的就打死了。最后好像也没挺过来,没两天就走了。”
“卧槽!这么恐怖?”陈小后怕地搓搓胳膊。
“还不止。”大嘴把乱跑的儿子小达抓过来继续说着,“那府里的人都知道,折老爷子是最苦的一个,别看表面上是老祖宗。实际上这府里是折婆婆说了算,年轻就经常被欺负,晚年老了也是经常被打。有一个仆侍说折老爷子走后,清理他身子换衣服时,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是青紫,都是烫痕,脖子上还有掐痕……那天晚上,选到我守灵时也是……”
大嘴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
陈小和小达对视一眼,也闭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
老马脑海中回想起当时的事:
当时选好大嘴守夜时,众人一直在屋外等着,就是以防不测。
前半夜还没什么事,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老马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时辰?灵堂里突然传来大嘴惊恐的嚎叫,众人听见都是一惊,赶紧去救人。
看见大嘴连滚带爬的直接滚了出来,指着前面惊恐的瞪着眼。
众人探头往里一看,也都被吓得六神无主。
原来是折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瞪着眼睛,皮肤黑青,两眼都是眼白还穿着一身孝服的折老爷子就这么站在那,直愣愣地瞪着众人。
但是最恐怖的并不是他,而是不知道什么进去灵堂且一直在昏暗的角落站着的折婆婆……
好在后来什么事也没有。
大嘴回来后也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好了后一直不说那晚在里面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听说……这次是那个折婆婆……”陈小调低了声音担忧地说,“万一这一次……上次就差一点出事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这次来枪老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大嘴摸摸小达的头说,“为了这件事,枪老特地请过来一个人,本领十分高超。这次的主家直系一脉十分稀少,折老爷子又是枪老至交,所以这个忙也是枪老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要帮的,而且那位请过来的林七爷也跟枪老是生死之交,不过人现在还没到,最快也得今夜。”
“那位是谁啊?”
“听说是一位扎纸匠……”
老马在前面越听越觉得有趣,又看看身后几人担忧的神情,嗤笑着说:“一群怂蛋,死人都死了还能把你们怎么着不成?那老婆娘走了也就走了,她还能翻浪啊?”
“唉!死小子!怎么说话的?要是让枪老知道,非拔了你皮不可!这能开玩笑吗?”大嘴一听连忙捂住他嘴,之后一甩,咬着牙说。
“反正老子就是不信这套!老的怂蛋连带小的也是讨人嫌的。”老马撇他和小达一眼,直接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就转身走到队伍前方。
“你!王八羔子!”大嘴听了握紧拳头,正准备上,的时候陈小拦住了他。
“行了!那混家伙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正事要紧!赶紧走吧!误了时辰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大嘴恨恨地放下手。
老马在前面百无聊赖的走着,不时打个哈欠。
…………
“到了,老先生,这就是我娘。”
到了黑鸦岗后,枪老一挥手命令众人架好棺材后,就起身向主家灵堂出发了。
去的路上,大嘴看着那漆黑的棺身,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发怵。
他能感觉到棺里有一道视线死死地盯着他,他咽了口口水,心中默念临行之前枪老要求必须死背记下的祖传驱邪心经。
念完之后大嘴浑身冷汗直冒,但他感觉那一道视线已经消失了,他后背已经被冷汗全都浸透了。
他看了一眼其他人,发现陈小和其他赶客人也是面色惨白,枪老神色凝重一直在频频后望,儿子小达一直紧紧贴他身上,离那棺材很远。
大嘴环绕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在,唯独老马消失了。
他急忙问小达。
“爸爸,小马哥去解手了,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嘛?”
老马吹着口哨,晃着棍子从大嘴面前走过。
大嘴看得是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王八羔子,这个时间点上……”
大嘴对着老马翻了个白眼,直接背起小达走在枪老旁边。
到了主家后,众人磕过响头,吃过香茶后,枪老就从衣兜里拿出几个木片。
开始选守灵人了,今晚的头七极为重要。
“嗯?怎么会是这混小子?”枪老看着地上的木片,算出人后他有些吃惊。
“今夜的守灵人马致财,你来!”枪老皱着眉头对着自己面前的赶客人们喊。
大嘴和陈小听了吃惊地对视一眼,其他人也很惊讶地看着老马。
“怎么会是他?”
“就是啊!怎么会是他?”
“老先生这……”主家见了也过来询问,枪老冲他摆摆手。
老马也惊讶自己居然是守灵人。
要说不害怕那不可能。他想了想,只能是暗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一会儿可就能悄摸着抽烟了,憋死我了!”
老马走进灵堂之后枪老就关上了门,主家便带着众人到大厅备茶守候。
临走前枪老留了一些八字过硬,身强力壮的人在灵堂不远处守着。
“但愿今夜能平安无事……”枪老靠在太师椅上,叹了口气。
此时屋里的老马上了香后,便四仰八叉地坐在蒲团上打量四周。
因为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走的没隔几天,所以灵堂上放着两张遗像。
香案上昏暗的烛光映射着两张遗像,整个灵堂昏暗阴森,屋顶的白幡微微晃动,灵堂的角落四周被黑暗包围,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老马想起了上次大嘴的事,盯着那些漆黑的角落,心里有些发怵,就起身在每个角落探了探,确定没有东西后才松了口气。
他一转身就看见遗像上的折婆婆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方向,昏黄的烛光照映着折婆婆的脸,显得很扭曲阴森。
“哎呦妈的!吓死我了!”
老马一回头就看见折婆婆的遗像,被折婆婆板着的脸孔,瞪着的眼珠吓得不轻。
“老东西!活着就够吓人的了,死了还这么恐怖!”
老马念叨着,又看了看遗像。
“不对啊……这眼珠子原来有瞪这么大吗?”老马上前仔细看了看。
“还瞪!”
老马本就被吓了一跳,身上又没烟,心里烦闷。看见遗像里的折婆婆气就不打一处来,冲遗像挥了挥拳头,又从香案上直接拿了个苹果和饼坐在蒲团上吃了起来。
只是老马没看见的是,遗像中折婆婆的眼睛随着老马的方向……
动了一下。
老马吃完后打了个嗝,他随手把果核往香案上一扔,又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
老马觉得痒,谁知道却摸出来半根烟卷。
“哎呦忘了这好东西早上被我塞裤腰里了!太好了!”
老马欣喜若狂,拿着烟卷凑到香案上,用蜡烛点燃后急忙吸了一口。
“啊!极品!”老马闭着眼睛享受烟雾在嘴里带来的辛辣。
“咚!”
就在这时,老马西边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什么玩意?!”
老马被吓了一跳,烟掉在地上。
他把烟捡起来叼在嘴里,顺着声音看过去角落,依旧一片漆黑。
“咚!”
…………
大厅里,枪老一直在踱步焦烦地走来走去。
“现在什么时间?”
“已经寅时三刻了,枪老。”
枪老听了皱眉说:“快到了……都跟我过去!”
来到灵堂后,看着从里面透出的微弱的光,枪老抓住身后一直看守的人问:“有动静吗?”
“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
“什么?叫人了吗?”
“叫过一次,一开始没人应,叫了两次才有个声音应了一声。”
“是什么声音?”大嘴在一旁急忙问。
“嗯……有些奇怪,感觉像个老人的声音。”那个看守的人低着头思考着说。
枪老听见了踉跄地后退一步,身后的大嘴和陈小连忙扶住他。
枪老站起身。
“出事了!你们几个保护好主家!大嘴你赶紧去看那人来了没有?陈小子你去叫一下马致财的名字,看有没有人应。”
“好!”陈小握紧手上的木棍,轻轻走到灵堂紧闭的屋门前叫了几声:“老马?老马?老马!混小子你听见了应一声,别他娘吓我们!”
屋里依然没声,陈小退了几步冲枪老摇头。
枪老直接走上前推开门,陈小迅速挡在枪老面前。枪老看见灵堂内的景象,心一凉。
众人探头往里看,只看见昏暗的烛光下老马七窍流血,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圆形的烫痕,脖子上还有掐痕,整个人面容扭曲。
人已经没了,身边还有好几个烟头。
枪老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踉跄地后退几步,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枪老听到声音快速回头,看清来人后惊喜地喊:“终于来了!”
“平安无事无客缠,寂静无声家门无。枪老,好狠的规矩!”
那个身穿黑色唐装的男人笑了一下,手中的小纸人便快速燃烧。
化为了灰烬。
“这次该怎么办?抬了大半辈子的尸这次还真要栽在这里!”枪老一脸焦急地询问。
“不会,虽然有些棘手……还是有办法。”
“林崽子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那男人笑了一下,指着山外说:
“在京城的那东西你最熟,还须你去取,带上我那小崽子,让他历练一番。我会拖延一段时间,只有一个月的机会,一个月之后是生是死,就看咱们这一辈子到底攒了多少福报能够赎回来。”
“居然是那东西……命啊!命啊!”枪老听了有些惊讶,他摸着胡子叹口气。
“山雨欲来血满楼,阶中樵夫红骨髅。”
男人背着手看向山外乌黑的天空。
“第一道谜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