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贾祭司以为事情这样就可以结束,他拒绝了“敌人”的要求,维护了卡伦人的信仰,挽回神的尊严。可是,卡伦星现在一共有着十三位德高望重的祭司,他只是其中之一。保护区的管理员拜访了所有的祭司。
祭司们对此态度不一,于是决定召开会议,共同商讨。亚贾祭司和当初一样坚定。在祭司团里,的确有人支持他的观点,但绝大多数祭司却表达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举行盛大的祭礼,可以让年轻人更加深刻地感受神的威严。”他过去的好友,最年迈的玛图祭司在集会上说,“以神的名义分发物资,更能让年轻人感受到神的恩泽,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你是认真的吗?老伙计?”亚贾祭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那些人只是保护区的管理员,他们从不信仰太阳神卡伦,绝不能因为他们掌握着族人的生命安全,为族人提供食物与住所,就允许他们借用太阳神卡伦的名义做事!”
“冷静点,亚贾祭司!”玛图祭司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件好事,无论怎样难以接受,我们都要维护族人的信仰。”
“请你告诉我,玛图祭司,究竟什么才是信仰?”老亚贾反驳他,“我们是为了钱财与食物,才会信仰卡伦神的吗?绝不是这样!因为我们相信神的存在,相信神在太阳上看着我们,不论生活穷困还是富足,不论我们生活在故乡还是现在这片土地,只要我们相信,神就在那里。”
“那如果年轻人忘记了太阳神的存在呢?”玛图问他。
老亚贾的脸色难看起来。他闭上眼睛,无法回答。太阳每天傍晚都会落下,即便是神明也并非永恒。当一项事物将要消逝的时候,就让它消逝吧——这是太阳神卡伦的教诲,是他们最重要的宗教信条之一,可是当太阳神卡伦的信仰遇到消逝的危机时,哪一位祭司有可能说出这句话?
亚贾祭司默默地闭上眼睛,不去理会祭司们的争论。他不由得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他们曾经生活在故乡的焦热的群山中,与凶猛的野兽厮杀,在荣耀与鲜血中延续生命。
可是如今,他们来到了守护者之星,一个被用于保护濒危种族的地方。“保护”……一个多么刺耳的词语,对于高傲的卡伦星人来说,这个词语和“圈养”是同一个含义。
他不知道其他的祭司怎样想,但是此时此刻他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宁愿和他的儿子们一起战死在故乡,也好过在这里苟且偷生。
可是,显然更多祭司习惯了被保护区管理员们支配的生活。支持“濒危人种保护协会”的人占据大多数,祭司们通过了保护区管理员们的建议,决定主持这场并不符合宗教规矩的祭典。
半个月后,祭典正式开始,保护区的管理员们送来了为太阳神卡伦铸造的雄伟雕像,树立在保护区的广场中央供人膜拜。几乎所有族人都参加了祭礼,载歌载舞,从管理员们的手上领取发放的肉与衣物,欢欣地回到家中。
亚贾祭司拒绝参加这次的祭典。他想起如今族人们如同被圈养的家畜一样,在别人的施舍中苟且偷生,一个人躲在家里不禁伤心地流下眼泪。
他更加憎恨这个外表光鲜的保护区,憎恨过去侵略自己家乡的入侵者。那些不忠于神明、软弱无力的存在,就因为有了所谓的“科技”力量,就对他们为所欲为……过去的族人们因为“科技”被大量屠杀,现在的族人们也被那些掌握“科技”力量的恶魔们被扭曲信仰,想到这里,他气得几乎发狂。
不久后,妻子回来了。这位年迈的妇人牵着五岁的孙子,手里拿着一件金属制品,想必是在祭礼上得到的。
“那是什么?”亚贾祭司指着她手中的东西。
“一种玩具,狄亚可喜欢了。”妻子说完,将玩具放在地上,玩具立刻动了起来,闪烁着光芒,伴随着音乐在地上旋转。
这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玩具。他们幼小的孙子狄亚高兴地笑了起来,看着玩具开心地鼓起掌。
亚贾祭司冷笑一声,抬起脚,猛地将玩具踩碎。
孙子痛哭流涕。亚贾祭司不禁心痛,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们是卡伦星人,有着太阳神卡伦赐予的微红色皮肤与高大身材的民族。他们的身体异常健壮,普通的成年人能够徒手搬运百吨以上的货物,皮肤能够阻挡枪弹的射击,在愤怒到绝望的时候,他们体内的能量将会爆发性增长,体内流动的血液超过了熔岩的温度,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爆炸与敌人同归于尽。
宇宙间,再无任何种族可以像他们一样,能够徒手撕破宇宙飞船坚固的金属外壳。他们是太阳神卡伦的宠儿,却又为什么要承受如此的屈辱,被圈养在狭小的海岛上啊?
这一夜,亚贾祭司喝了许多酒,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故乡焦热的群山里。
而亚贾祭司幼小的孙子,狄亚,却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泣。
他做了一个痛苦的梦,在一个陌生的小房子里,长相非常奇怪的男人和女人在大声吵闹、撕扯,而他是一个柔弱的孩童,年龄与现实中的自己相仿,也在被窝里悄悄地哭泣。
他听不懂男人和女人的话,但是心里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自己要被父母抛弃了……狄亚感觉着幼小心灵中的恐惧与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不,不要……”他痛苦地呻吟着,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哭。
祖母赶了过来,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他悄悄地问起祖母:“我是被父亲和母亲抛弃的吗?”
“当然不是了,小傻瓜。”祖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是了,他的父亲是英勇战死的,母亲是生他的时候死去的……这些事情祖父母早已告诉过他。
可是为什么会梦到自己被奇怪的父母抛弃的事情呢?幼小的狄亚只能把它当成幻觉。
可是这个幻觉未免太真实了,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