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不疾不徐的前行,耳机中“The Weepies”的《Gotta Have You》轻柔丝滑,遮不住规律的辘辘声。车窗上,靖庭的倒影与外界一掠即逝的葱绿稻田和清澈蓝天相织相交,透过那稍嫌染尘的镜子,一切风景都像是打上了一层氤氲的滤镜,而此时的全世界都看似那样云淡风轻。
似乎所有好故事都有公路电影的影子隐含其中,或许是因为人们总是希冀能为一段旅程赋予更高层次的意义,好像这样才能彰显自己是一个具备思考能力的成熟个体;但其实旅程就只是旅途,无他,一段你只需要静静细品就已然过分充实的道路。想着想着,靖庭不由得痴了······
「嗨,哥们,这是你的吗?」一个突兀的声音让此刻的平静和无止尽的思量嘎然而止。
靖庭侧过头,看到一个染着红棕发色的少年,咧着爽朗的微笑,指向靖庭座位旁的行李箱。
「噢!不好意思。」靖庭摘下耳机,匆忙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想将身侧的行李箱抬上置物架。
「小心,你悠着点。」红发少年轻喊一声,把手扶向箱子的另外一角。「很重吧。」他笑着。
「还行,谢谢了。」
「没事。」红发男将背包安在座位底下,坐下的同时随意的翘起脚,双腿又轻轻的拢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红发少年阳光鲜明的外貌影响,靖庭觉得他散发着一股现代人少有的自信和从容。
等靖庭坐下,再戴上耳机后,音乐已经换到了“Where Is My Mind”。
「好歌,但不是现在」靖庭这样想着,拿起手机,浏览起歌单,找寻着另一首悠扬轻松的cof-fee jazz以符合窗外的广袤辽阔。
「嘿,你也听这首歌。」红发少年突然说道,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好似闪烁了一丝狡黠。
说实话,靖庭有点不知所措,疑惑着:这样若无其事的与陌生人搭话是现代社会的正常行为吗?不过靖庭知道怎么表现的像个酷男孩,不经意的口吻配上扑克脸,永远是万灵丹。
「噢,对啊,咋了?」
「没什么,很酷,我以为这种年纪就我一个人喜欢了呢。」
「或许只是因为有时间去好好欣赏一部电影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吧。」靖庭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说太多了,一个发着老成言论的人可能不是那么酷。
「“Fight Club“, right?」红发男求证着。
原来听到从他人口中说出一个自己热爱的作品,是那么别扭的一件事啊。靖庭原以为要是有个知音会是上天的恩赐,但此刻真实出现这么一个人,却又融入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情绪,靖庭矛盾的像个秘密花园被外人发现的孩子,窘迫的莫名。
「对啊,你也喜欢啊?」扑克脸不确定是否该从脸上褪去。
「当然啊,这可是男人的浪漫呢。」
靖庭不知道这个词能不能当作这部电影的注解,但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看法。
「是的呢,男人的浪漫」靖庭报以一个自认为亲切的微笑。
话题并没有延续下去,空气中也许带着些许尴尬,但靖庭不以为意,可能是因为自己被动成习惯,成为一个话题终结者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会拿来庸人自扰的问题了。
红发男似乎也察觉到了靖庭的淡漠,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将头埋入了手机世界之中。
也许这是一个坏习惯,靖庭老想着偷窥他人的手机,他不是想知道什么,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期望看到什么,但就算只是他人生命中那些零星细琐的生活碎片,他都想把它们化作自己好奇心的食粮。靖庭快速谨慎的瞥了一眼,只看到一面白纸黑字,或许是小说?亦或是新闻?但更可能是来自一些不见经传创作者的烂大街文章专栏,对,这更像是现代人会看的东西。靖庭甚至反感将那些人视为创作者,他们就像速食店的员工,重复的输出一些低廉无营养的文章。
红发男生没有注意到靖庭的视线,只是继续沉浸在那方寸大的手机世界中;靖庭也没发现什么有新意的玩意,索然无味的撇过头,回首望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寂寥平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抹白昼的酒红光线自远方山间隐没,夜色堂皇的拉下帷幕;有趣的是,只要一直盯着,这样的转变是如此自然,不若他人想象的一瞬即蹴,天空的易色是调色盘与渐近线,圆滑婉转,拖弋出递进的渐层。只是一样的,现代人不会去注意到这些细节了。
「下一站,T市,要在T市下车的乘客请准备,不要忘记了您的随身行李,谢谢。」机械女声说着。
靖庭站起身来,「借过一下。」靖庭对红发少年说道,他稍稍将脚挪开,让出了一条窄缝,靖庭一边谢着一边跨出,伸长手将行李箱从置物架搬下来,真是该死的重,靖庭在心里咕哝了几句。
靖庭站在走道上,等着列车停下,他又止不住的想偷瞄一眼红发少年的手机,斜睨过去的同时却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Oh, shit.」靖庭在心中暗骂,还有什么比视线相交更尴尬的事?尤其当自己正像个变态一样去偷看他人的时候,唇舌变得干燥起来,即使在那么尴尬的节骨眼,靖庭还是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他应该庆幸他偷看的是个男生吗?如果是女的,他仿佛已经可以听到警铃大作,但是如果是男生在某种意义上又显得更诡异了。
还好红发少年几乎没让这些幻想驻留一秒钟,「你也在这儿下车?」红发男又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问道。
「你也?」谢天谢地,靖庭就需要这么一个转移话题的好开头。
「对啊,我也要到T市,真巧呢。」红发男稍顿了会儿,又说「坐啊,急啥呢,还没那么快到的。」
「我不想待会儿人挤人,先准备好比较舒服。」
「随便你吧。」红发男又低头看手机了。
靖庭有一种想要问红发少年到底在看什么的冲动,究竟什么文章可以让他入迷;但理所当然的,说出口就不是靖庭了,他永远不会是那个主动开启对话的人。
终于列车变得缓慢,靖庭甚至可以听清嘎嘎作响的铁轨摩擦声,须臾间,列车已然停驶。
「再见,朋友。」靖庭回头说到。
「再见,朋友。」红发男笑着应了一声,便低头拾起自己的背包,胡乱的将杂物塞进包中。
下车的人们逐个起身往走道靠拢,靖庭被推着向前,转瞬就要到了车门口,红发少年也在人墙的阻隔中消失于视野内。
靖庭是第一个步下列车的,夜晚沁凉的空气直通肺部,清新的不若车内的郁闷空调,后方的人潮汹涌,很快就会将车站填充的水泄不通,但靖庭不会为其所扰。看吧,这就是早准备的好处。
笔直畅通的大步迈向出口,靖庭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跳,他分不清楚这是因为兴奋亦或是紧张。「大学啊······」靖庭早已迫不及待,面对这个人生的新阶段;处在「车站」这个所有故事发生与结束的地方;在这像专属于流浪诗人的披星戴月中;所有的文字变得失去效用,难以描述此情所感。但靖庭知道他会准备好的,这是他的习惯,以前如此,现在如是,往后依旧。现在靖庭在心中一边讪笑着或许正困在人海中的红发少年,一边庆幸着自己的明智,「再见了,朋友。」靖庭默念,而红发少年已经淡出他的脑海,只留下棕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