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曾皙拗口地跟着念出声,“什么意思?”
道士轻轻摩挲着书面两字说:“庄子是一个人的名字。”
“人名?”
“是,一万多年以前,这片大陆上存在着一个拥有极其灿烂辉煌文明的国家——中国。庄子其实也不算得是名字,只是那个时代人们对他的尊称,他的名字叫庄周,他是一个拥有丰富想象力的哲人。而这本《庄子》是人们对他和他弟子著作的汇编。”
曾皙惊奇连连,望向道士的目光充满了倾佩,当真博闻广识,同时又对那个远古时代产生了浓厚兴趣。
“先生好博学,学生真是赞叹不已。”曾皙手拉着道士袖子,尽量选一个乖巧可爱的角度,仰望着他。“先生可否讲讲这些奇闻异事,让学生好歹开开眼。”
道士拂衣席坐,思想逐渐飘远,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母亲送他去上学的场景,那天晴空万里无云,而他由于第一次要靠自己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和一群陌生的大人小孩,因极度害怕泪涕泗流追着母亲离去的身影。
看到高考其间伏案苦读,孜孜不敢倦,势要所向披靡的决心。
看到手中细皮白嫩的柔荑紧紧拽到他的手中,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看到明镜里白发苍苍的高堂老父母。
看到女儿暖暖笑着甜甜地喊爸爸。
看到……一切画面白驹过隙,恍然隔世。
道士想起过往温情,难以抑制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他的妻儿,他的父母,他的家全都不见了,这个世上独留他一人,一人!
他穿越了吗?
这对他可是莫大的嘲讽,曾经小说里幻想的场景,切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实实在在成了书里故事的主角,然而对于阖家幸福的他,无异于天降灾难。
多少年的思念得不到排解,多少年的凄惶无人理解,多少年中天地惟剩他一人孤苦伶仃。
曾皙本认真听道士讲演过去,结果半道道士说话声音愈来愈悲咽,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大哭特哭,一个大老爷们。
她何曾遭遇此种情况,当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手脚一通胡乱比划后,只能继续保持她一贯的淡漠表情。
道士哭过四五声后,郁积多年的心事稍微排解两分,意识到此刻自己有多失态,他擦揩眼泪,很有些难为情,微红脸说:
“先生在学生面前失礼了。”
曾皙过去握着他枯枝的手掌,说话也很有点平常所没有的小棉袄的温情:“先生,莫哭,莫哭,有小皙儿在呢。”
道士瞧她说话柔和的眉宇,看来没白疼,还知道安慰我。那情态甚至与曾经女儿关心他时如出一辙,他心中温暖,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高深莫测。
“学生啊,以后你要常常这样乖巧就好了。”
“先生怎么这一会儿又说笑,学生何时不乖。只是好奇您为何如此情绪大变?”
道士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想家了。”
曾皙诧异,还是头一次听到道士说起“家”这个东西。她尽量避开有些言语,怕犯着他的避讳和伤心处,慎而又慎问:
“先生的家人?”
家人这个词是道士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慰籍,这些年来,他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察访世界各地,乞盼能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多少年过去了,办法没找到,倒让他发现了许多令他不解的事情。
起先,他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异世界,就如无数小说所写的那样。可是随着他走过了这个世界的大江南北后,他推翻了此前的猜测,得到了个更加令他无法相信的是——他并没有穿越到异界,而是到了未来,更恐怖的是,是地球世界的未来!
这怎么可能!
地球不长这样啊!
当今世界只有一块大陆!
曾经的七大陆去哪里了?
道士不知道,一切事实的真像他只能从一些远古遗迹和口耳相传的传说探寻零星半点。
或许是时代太绵远了,他始终无法百分百的证实。
他尽量控制住胸腔悲怆回她话:
“早已与我隔了无数的时间和空间。”
家是什么?
家是思念,家是期盼,家是幸福,家是温暖的臂腕。
他已离家三十多年也,好像离枝的树叶,尽它腐化,好像断线的风筝,任它流落荒野。
可究起他是如何失去了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他对曾皙说的所有话中还是有那么一句话十分真的,那就是他失忆了,他确实失去了一些记忆片段,而这些片段恰恰是至关重要。
曾皙听道士如此说,自以为是地作了一番猜想,大概去了吧,孑然一身,可怜,看他如此伤心,着实不忍,还是尽力安慰下吧。
“先生,逝去的除了追忆已无大用,我们应着力向前看,把握好我们现在所有的东西,总好过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道士是个在怎样环境中都能收拾旧山河的人,更何况在小辈面前。
他已然从过去的溯往中恢复平淡。
“学生啊,先生听说你前日打伤人了,是也不是。”
曾皙眼睛转了转。他莫不是因自己不听他言,随意动了手,来兴师问罪,打自己的?
唉,当时自己确实有些不够自制。
“先生从何处知晓的?你知道徒儿是足不出户的。啧!怎会有人会如此平空污蔑人呢?”
“学生啊,有些毛病虽不大,但古话说得好,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你要改改你哪些小毛病,与师长贫嘴是不对的,更何况,你明知事实瞒不住人,还要开个谎话腔,做这样徒劳的事情呢?”
曾皙笑:“先生说的是呢。下次定找个能骗得了你的谎话。”
道士:“——”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明日就要死了。”道士漫不经心,与他刚才行为判若两人,像陈述他每日都要吃三餐一样的常识。
曾皙以为自己听力出了差错,闪烁大眼,表情询问。
你说什么呢?
“要不是因为你打伤了个宫女,我何至于,最近皇宫到处在找你呢?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到你,我啊怕你殃及池鱼,所以想趁早跑路啰。”
曾皙冷笑不已,“先生真是个好先生矣。”
她摆摆手:“快走,快走,再不走?先生莫不是想原地升天,学生不吝搭把手的。”
“徒儿保重啊。先生可不希望白发人黑发人。”
此话一说,道士早已不见身影,只余下一股细风拂动了帘。
嗯?
书呢?
《庄子》竟被他卷走了,曾皙气极,她还想研究呢。顺手牵羊也不要太顺手了吧。
柳将军府。
柳长方奇怪地瞄了几眼走过去的两人。
样貌长相即不像明帝国人,也不像欧罗巴人。
服饰更是见所未见,身材更是高大,怎么看怎么鹤立鸡群。
柳长方意欲跟上去探个所以然来,但想到自己本要去宫里看望长姐,顺便瞧瞧青梅竹马的曾皙。
然时间不早,他不得不压下蠢蠢欲动的究询,选择翻身进了轿辇。
“走。”
另一边,伯里撒和梁求被柳将军府管家在前厅奉茶招待。
二人费了好大周折,堪堪找到个权势地位可看的人。
本认为会无比一番风顺的事情,还是起了点点涟漪。
一柱香过去,伯里撒已忍不住拧紧眉头,他都喝完一壶茶了。
一个时辰过去,伯里撒觉得自己耐心尽失,侧眸看旁边的梁求,梁求的不悦掩盖在紧抿的唇上。
梁求捏着杯檐,热茶袅袅起的烟雾宛若游龙直上。
“扑”
茶杯碎了。
等得快佛系的伯里撒忽然被吓了一跳,他早想走了。
“我们走。”
伯里撒立刻拿着东西跟在梁求身后。
两人适才跨出厅门,伫立门口的管家慌忙过来赔笑道:
“二位异士,请稍等,慢待了你们,是我们的不是。我家大人已经进了门,洗去尘垢了方能一尽盛邀之情。”
伯里撒带着极浓重的口音哼道:“你不用赔笑,即是你家大人盛请了我俩,如何能冷落我们,让我们慌等!”
“罪过,罪过,是老夫招待不周,还请二位一定敬凉。”
柳依依父亲柳威虎声音中气十足,豪迈狂野,人还未见,声音先行。
他跨入大厅,忙向梁求二人作揖歉意,足见诚意。
伯里撒二人看向来人,来人一身居家红衣常服,一副络腮胡子,大眼圆睁,确实是个十分勇猛的悍将。
柳威虎歉笑着再次解释:“老夫国事忙碌,刚刚被一件急事缠身,实在难以抽出时间,让二位久等了。”
柳威虎言语真切,行为有礼,梁求二人不满已去了大半。想起自己任务还要借他之手,平复心情,按捺住另一半不满,其中一人道:“将军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实让人萌发敬意,我等惭愧。”
柳哈哈大笑道,“二位异士这话太折煞我了,为国为民本就是我的职责。请二位上坐。”
伯梁坐了,相互对视眼。
梁求干脆开门见山,他们不想过多周旋在无关人事上。
“我听闻将军以前启动了个工程,纠集人手探寻远古文明方技。我二人略有些薄闻见识或许可以尽尽绵薄之力。”
柳威虎听闻此话,本是和煦明朗的笑容顿时转为严冬腊月的寒冽。
远古文明这个只存在传说中的神级文明,千百万年来,人们都以为这只是先祖们杜撰的神话。
一次偶然的远古遗迹的发掘,揭开了传说神秘的面纱,挑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然而要论知晓这些遗迹的人,不过几大家族罢了。
所以这两人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在自己府门口摆卖与遗迹中出土复原物一模一样的东西。
柳威虎沉怒不问,静待梁求二人的回答。
梁二人自然有眼色,梁向伯里撒示意。
伯里撒取出摆卖的东西——这是个小巧精致的车辆模型,与柳威虎等人在远古遗迹中复原的遗物无比相似。
模型是他们连夜做出的,今天他们就是靠着他钓到了柳威虎这条大鱼。
“将军是不是很好奇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
柳威虎睃眼一看到车辆模型,顿时被吸引住了心神,喃喃道:“愿闻其详。”
“它的功用和马车轿辇是一样的,不过它们不一样的就在于它们的动力,马车轿辇是靠人力蓄力,而它是靠曾经用得最早和最普遍的物质——油。人力马力能走多远?而它却能带着你环游全球。”
“环游全球?”柳不可思议,手不自觉地摸上模型。
“二位先生可会制造?”
伯里撒一笑:“当然,这不过是最小儿科的东西,不光此物,还有许多保管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们都会。”
梁求和伯里撒傲然铮铮,星际文明若是连蓝星古文明的东西都造不出,岂不贻笑大方。
柳狂喜难抑,“可会造以一灭百的武器?”
若他真的可以掌控像远古神人般所制造的神器,那他岂不所向披靡吗?
那他还能只是个小小的将军吗?
那这天下岂不都是他柳家的?柳越想越激动,即使是对梁求二人奇怪来路的怀疑也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七零八碎。
梁求讥诮。
伯里撒嗤笑。
“自然。”
“哈哈。”柳威虎不掩喜笑颜开,“柳某若得先生之助,定是如虎添翼啊,望二位不弃寒舍,就在府上住下,老夫全家上下定是以礼相待。若有什么难处帮忙也请不要吝啬,尽开金口。”
梁求二人见目的达到一半,心中喜悦,相互对望眼,才开始了他们的正题。
“我们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不过,实不相瞒,我们本是隐居山水的闲人,因算得天机,已有妖魔出世,恐天下安危,我们不得不出世来伏妖除魔。唉,可惜我与伯里撒法力低微,仅算得妖魔脱身在明帝国境内,和一两名字。”梁求叹道。
柳威虎听他说是方外,又见其长相,人高马大,虎背熊肩,五官长相尽不一样,说话还咬着舌,口齿不清。对他的话立马就信了一半。
“不知先生算出的是何名?”
梁求带着颤音说道:
“曾皙,衔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