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河盘膝在遁光内，张浑就立在他身旁，不同之前的胜券在握的轻松模样，对方现在的两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卷动而起的风将二人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此刻，若是庄河还有心力关注外间的话，他敢肯定。换作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在当下这几万人目光注视之下，这位天赋异禀的张师兄定会悍然出手。
“哈哈哈，不愧是魏师伯的弟子。真有魏师伯杀上天绝顶的气势，宁折不弯！”戮仙阁西面，横在半空中的三人大笑出声。
“宁折不弯？师兄未免过于夸大了，此人气骨确实少见，但与魏师伯相比，便有些冲动不智了。”独目男子看着心潮澎湃的三位同门，苦笑一声道。
那女子冷哼一声，回过头来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师兄无论修为还是心机都在我三人之上，多年来，师妹对你的谋划也是极为敬佩。只是师兄这性子果是随之修为日进变得愈发精明，让师妹捉摸不透起来。依我看师兄你，如今不像个随心随性的修道人，更像是一介市侩，无情无义！”
“住口！”
本只是眉头微皱的年长道人，见女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急忙厉声打断。
他先是望了眼独目道人，暗松口气，紧接着斥责道：“齐师弟无情无义？这些年，若不是齐师弟揽下斗剑，以你我三人的修为，早就身死道消，尸骨无存。若不是齐师弟和小师叔不吝法力，九死一生镇压戮仙剑，你哪来的通玄丹丸？我看你才是清净修炼久了，道心蒙尘太深。”
说完，年长道人一甩长袖，不看女子一眼，脸色阴沉的背转过身。
“师妹，还不认错？”望着一脸忿忿的女子，第四位道人心中暗暗叹息，上前圆场。
从未见过师兄如此生气的女子，除了脸色苍白外，一直倔强的昂着头，面上仍是忿忿不平，没有丝毫要动作的意思。
见此情形，第四位道人也是无可奈何，这小师妹天赋异禀，修炼上顺风顺水。
作为已故恩师的唯一后人，他们三人从来都是小心庇护，几乎有求必应。长此以来，行事越发随心所欲，三人也没什么办法。
念及此，道人只能自己面向那位独目道人，歉然道：“小师妹的性子师弟也知晓，既然她不愿，师兄我代她向你赔罪了。”话音刚落便要行礼。
齐道人抢先托住道人双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深看道人一眼，神色肃然的道：“从师傅把小师妹交给我们三人起，我便视她为亲生妹妹，怎会怪罪她。”
他看着年长道人背影，目光又依次从女子和眼前道人身上扫过，沉声道：“我知大师兄与二师兄心中想法其实与小师妹无差，不过是怕我心存芥蒂罢了。方才我所说的确大煞风景，诚然，这庄河未将丹丸交予张浑对我等有利，但这绝不是什么值得赞赏之事，至少此不应是我等修道人当做之事。”
年长道人身躯微颤，女子不由低下头，疑惑的望向齐道人。
齐道人微微一笑说道：“凡人皆视我等为仙人，我等自己清楚，不破生死，终究是人，这修仙界和尘世也没什么区别。凡人攀登求富贵荣华，我等修仙望长生不死，相同之处便是要先存活下来，否则任何追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一番话说完，女子不以为然的表情，齐道人全部看在眼中。
只是这并不足以让他脸色产生变化，他摇摇头，目光从眼前三人身上移过，将之投向了远在东面的两人。口中话语没有停下来，只是其中的语气却不由自主的重了几分。
“我在凡世游历之时，曾闻一语，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为识时务？于我有利之便为识时务。庄河此举以凡人之躯抗张浑通玄之力，虽勇，实则螳臂当车。而魏师伯杀上天绝顶，一人对决数十位灵修是不得不为的折中之策，若是能重来，我相信魏师伯绝不会重蹈覆辙。修道如谋生，先生再谋，否则只能是身消道陨，大道无望。”
“自师傅师伯仙逝，师兄师妹一心要留住戮仙剑，执念太深，反而忘了当下处境。师弟之言既是为自己做一个辩解，也望师兄在戮仙剑上能够慎思。”
说完，齐道人朝众人一礼，一人御遁光而去。
半空中若有所思的三人见他说走就走，不由一怔，尤其那女子望着远去遁光，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良久，回过神来的年长道人神情恍惚，背对着二人的身影才有喃喃声音传来：“魏师伯曾有言，振兴戮仙阁有两人，一是庄河，二便是他齐文江。”
戮仙阁阵门，万人肃静，在他们艳羡目光交织之处。应是享受打破凡躯喜悦，同时迅速远离张浑的庄河，此时却处在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步。
在他们眼中，盘膝在空的庄河，不仅有养魂丹这等顶级药丸破除灵壳，还有剑士阁后起之秀，诛仙阁三代弟子之首的张浑亲自护法，这是何等的荣幸！
在突破凡躯这一步上，怕是历任阁主也未有过这样的殊荣。
只有身处灵潮漩涡中的庄河清楚，这不过是表象。
他现在的处境可是比原先预料的更加艰难，只因一个未曾预见的疏忽，使得本该顺利的谋划出现了漏洞。
谁能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未来将会成为席卷三界的腥风血雨，这些暂且不提。
再说庄河，他原本的算计并不复杂，这枚养魂丹，在魏老头的遗泽中，绝不是最珍贵的，却是今日最关键的一步。
至于魏老头留下的全部，莫说庄河一介凡夫，便是放在一位炼神有成的道人面前，也足以让其心甘情愿自废修为转修其中功法。
这是魏老头的原话，庄河对此深信不疑，尤其在他了解了修炼过后。
“不过这并不重要，至少，没有弟弟重要。”
三年来，庄河每挥一剑，便在脑海告诫自己一次。
至于他挥了多少剑，早已数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这数量生生压下了两百年寿元的诱惑。
而三年的蛰伏，只为等待今天，他要用养魂丹，以身犯险验证一个猜测。
明知希望缥缈，他还是抱着期待义无反顾去赌，不为别的，只因那是他弟弟，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
所以，养魂丹只是其中一环，从始至终就没有交出去的打算，自从知道了世上还有修道人这等存在。
他的追求就不再是以往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面对永生二字，哪怕只是一丝机会，也会让人义无反顾的追逐到底，庄河也不例外。
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亲眼看见拾到百两银票的乞丐被数十个乞丐活活打死之后，庄河就自行领悟出来。
从那以后，宝贝要么藏的够深，要么用的够快，就成了庄河的行事习惯。这也是他带着弟弟还能活下来的原因，这个习惯，即使阴差阳错进了修仙界，也未改变。
养魂丹一藏就是三年，一拿出来就立刻吞服。
未曾想，原本毫无问题的谋划，在最后一步，偏偏出了瑕疵。养魂丹正如张浑所说是专为通玄修士进阶炼神所创，理论上来说用此丹打破灵壳，是杀鸡用牛刀。绝对是水到渠成，可理论毕竟是理论，以养魂丹之珍贵对比炼气修士之众，没有哪个修士会去实践。
到目前为止，真正用养魂丹打破凡躯以达到暴殄天物的目的，庄河绝对是第一人。
一吞下丹丸，养魂丹的药力就被完全释放出来，在体内形成一道灵气洪流，在它们面前形同薄纸的灵壳不堪一击，瞬间突破。
在这过程，巨大灵力形成的洪流损耗不足千分之一，它们分开数股在庄河体内游走，分头寻找下一个冲破的屏障。
在没有宣泄口之后，强大的灵力开始化作无数细小分流，在庄河灵脉由往外奔涌，几乎要把他刚贯穿的灵脉撑爆。
这完全出乎了庄河的预料，药力太强的问题，估计谁也没有想过。
毕竟从未有人想过，真会用养魂丹冲击炼气期，以至于理论派的漏洞，要让他这个唯一的实践派背负后果。
处此局面，庄河除了大骂几句写下卷宗的那位理论派高人外，也只能安慰自己好在这三年除了练剑，出于神往也了解了不少炼气法门。
只是其中深奥处，不达境界终是雾里看花，浅显地方，无人指导照旧难懂，唯一能够涉猎就只有炼气后的灵力搬运，这是炼气的必修技巧，卷宗记录的格外清楚。
只要能把这些灵力安抚下来，至于是留在体内炼化，还是想方设法释放出去，都是后话。
庄河心中苦笑一声，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提起精神，尝试将体内洪流再次汇聚一道。
以常理而言，搬运灵力与境界无有太大关系，无非是手段熟练过后速度快慢有别罢了，这是卷宗记载。
等到庄河亲自尝试，以尚未炼气的修为运用炼气法门，引导足以辅助通玄修士突破瓶颈的灵力时，又一次深刻认识到理论与实践的区别到底有多大。
好似小童舞长枪，还是一根四十米的长枪，这就是庄河现在做的事。且不止舞动起来，还要虎虎生风，这是一个只粗浅了解修炼的道人能做到的吗？
即便如此，庄河仍然强压住灵脉处的撕裂般的剧痛，全力引导灵力洪流。
数十次后，他暗叹一声，停下了再尝试下去的念头。深吸口气，将心神从灵脉中退了出来。
坚持固然重要，若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有些不智了。
“既然不能留，就只能放！”
庄河双目一睁，没有多加思虑，直接将埋在脑海的一篇功法运转起来。至于后患，已经顾不得了。这时多一分犹豫，小命就多一分风险。
遵照其中法门，庄河全力操控住灵脉中一小股分流，约是其中千分之一的灵力。之后，对住灵脉上一点，狠狠奔腾过去。
好似洪流冲堤坝，原本洁白如玉的一节灵脉，霎时出现一个针孔大小的缺口。其他灵力顿时有了宣泄口，一股脑奔涌而来，庄河甚至能听到其中传来的涛涛大浪之声。
洪流将原本缺口再扩大，最终长度停在了半尺左右，至此，灵力也全部排出灵脉。
庄河腾的一声站起身，以便汹涌灵潮顺势自身躯毛孔呼啸而出。
立在他身旁的张浑见大势已定，胸中杀机渐渐平复下来，正在沉思。
此时，一股巨风自身侧强袭而过，猝不及防下一个踉跄，维持的遁光无了灵力支持，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猛然向下坠落。
幸在其修为高深，心中一动遁光再次及时出现在脚下，顺势挥出第二道遁光，托住离地面仅剩数丈距离的庄河。此刻，绝不能让庄河出半点意外。
下方几万修士愕然的看着这幕，眼神古怪的望着二人，甚至还有几人忍不住大笑出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刺耳。
张浑不禁一顿，目光往下一扫，便清楚了其中缘由。
他这番动作虽及时让二人脱险，但对于一个通玄修士而言，竟控制不住自己的遁光，还不是在斗战中，实在是狼狈不堪。
想到此，张浑方平静下来的心中再次升腾起浓郁杀机，比方才还要强烈。
相比而言，庄河从始至终的冰冷模样反而平添了几分深沉，让人敬佩。十丈高空落下，面不改色，这在修士身上不算什么，可庄河只是个凡人，就足以让他们侧目。
庄河若知这些人的想法，定会一脸茫然，他一直沉浸在灵脉被破的郁闷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就从遁光落到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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