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阁总阁今晨收到了第一封委托,只有八个字,令剑士阁总部运作停滞了整整一天。
同日,总部闭关的四千名剑士全部被唤醒。
同一时刻,在外执行任务的剑士,都收到了总部特殊渠道下达的强制性诏令,也是八个字:放弃任务,回援总部。
作为剑士阁的一员,庄河第一时间收到了诏令,却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服从。
只是长叹一声,重又提起方才放下的长剑,对着面前草人,一剑接一剑的认真劈砍。
直到夜色笼罩下来,他才不紧不慢的一抛长剑,任由其落入后背剑鞘。随着长剑归鞘的轻鸣,庄河转身往谷外走去。
收剑瞬间,草人整个碎作一片草屑落在地面。这时仔细一看,之前的地面也非泥土,而是厚厚的草屑。
谷口处,一道修长身影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一见庄河,便主动走了过来。来人三十左右,剑眉星目间带着十分冷意。长发挽成道髻,身着长袍,大袖飘飘中透出一丝仙风道骨之感。
见到来人是他,庄河急步往前,不待对方开口。率先行礼,惊讶道:“师兄久侯许久,可是有所吩咐?”
张浑本等的极不耐烦,然而庄河一上来,姿态便放的很低,使得他预先想好的说辞只能卡在胸中,他向来又无急智,竟一时语塞,呆呆站在原地。
其实庄河见到这位张师兄第一眼,便把对方心思料的差不多了。对方修炼上的天赋是自己万不可及的,可在察言观色上,又如何能与自己相比。
若是以往,以对方的地位心性,绝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那件事过后,一切就不同了。即使整日行事如履薄冰,整日练剑足不出谷,外间的敌意依旧如东海大潮只涨不消。
剑士阁虽说极重尊卑,言行举止上也有规矩约束。那是尊卑之间就有实力差距,少数几个修为不够的背后也有靠山。
自己却是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地步,处此位置有名无实。
庄河出身普通,家里以耕种为生。天大旱,大饥荒之年,人人逃命流离失所。年仅七岁的庄河与父母走散,独自带着弟弟在人世漂泊,好不容易积攒下点本钱,准备做个小生意。结果被一老道掳上剑士阁,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把所有银两扔在地面,望着弟弟的脸一点点模糊。
老道修为高深,在剑士阁也是四大分阁阁主之一,他是其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弟子。老道也未多说,只是面无表情的教他这闭关山谷的进入之法,之后告诉庄河,他将会是下一任阁主。
未等到庄河消化,就在第二天,老道突然失踪,七日后传回死讯。由于其临行之前已然下了昭令,总阁出于规矩,他就莫名其妙成了剑士阁戮仙阁第一个以凡人之躯占据阁主之位的人。
多亏在凡间,因为羡慕读书人受人尊崇的地位,他也断断续续在私塾外偷学过两年。虽无文采,识字却不在话下。
之后三年,庄河通过老道留下的戮仙令,自由出入宗门藏经阁,也想办法了解了不少,算是彻底明白了自身处境。既庆幸自己竟然到了传说中仙人修炼的地方,也越发懂得了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
就像现在这先声夺人,只是少吃苦头的无奈之举。对方的这幅反应,显然应证了他的猜测,庄河却没有什么喜悦。
张师兄虽然被庄池开口打乱阵脚,他到底是心机深沉之辈,知道再做纠缠,反而小气。
于是,一改方才态度,笑着回礼,开口道:“既然庄师弟已经接替程师伯的位置,你我如今同辈,吩咐二字可不要再提。不过,以师弟现在的地位,修为可就有些不够看了,师弟还要抓紧提升修为才是。如果师弟在修为上有何难处,尽管来找我。”说完,抬手拍了拍庄河肩膀。
庄池神情激动,诚恳的望着对方,口中称是。可在心里,他立刻把这位张师兄列入敬而远之的行列。
不论对方心机,就凭他的修为,这人就不是自己能招惹的。想到这儿,庄池脸上的激动更甚了几分。
张浑对庄池的反应很满意,这时,他收起脸上笑意,肃然道:“庄师弟,师兄此来还有一事,你可不能隐瞒。今日总阁的诏令,庄师弟可曾收到?”
说完,张浑如刀的目光直视过来。庄池心中一凛,沉默点头。
张浑心里一喜,笑容又回到脸上,轻声询问道:“张师弟既然收到了诏令,为何不赶回总阁?反而在此逗留,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如说与师兄听听,在各位师伯面前,我也好替师弟辩解几句。”
庄池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脑中飞快思量起来。难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师兄今日刻意来寻自己,果然还是冲这个位置来的。
自程老头死后,即便自己装聋作哑,不参与任何决议,这个位置还是坐不稳啊。
庄河考虑片刻,诧异道:“莫不是剑士阁出了大事,令狐师伯都做不了主?”
对于庄河的所答非问,张浑深看他一眼,耐心回道:“第十一封委托来了,长老们已经全部出关,只等师弟你一人归宗。”
“凌云宗的条件十宗应了?”庄河这次是真正的吃惊了,他可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张浑摇摇头说道:“三日前,十宗攻伐凌云宗。镇宗法器凌云峰破碎,凌云子重伤逃遁,长老徒众被灭,世上再无凌云宗。”
听闻消息,庄河的脸色从平静逐渐到骇然,既然凌云宗被灭,那么第十一道委托令的委托人已经不言而喻。
这次,可真是剑士阁生死存亡的时刻。自己手中的一票势必比往常更加沉重,甚至是决定性的。
“师兄,我与你归宗。”庄河不再犹豫,下定决心开口。
张浑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少数知道这件事内幕的人之一。他很清楚,这次的委托既是天下宗门强迫剑士阁做出抉择,也是剑士阁强迫庄河做出抉择。
毕竟,以庄河的修为占据长老之位,实在有些勉强。庄河若是还想得些好处,就必须归宗。
“师弟若是自己归宗,恐要费些时日,如今形式不等人,就由在下送师弟一程。”
张浑说完,不待庄河回应,单手一招,便有一道辉赫剑光从身上迸发出来,载住二人,化作流光飞驰而走。
庄河点头,张浑就不会再给他考虑的时间,万一这位师弟临时变卦,他的谋划可就落到了空处。就是庄河不愿,今日也由不得他。
张浑不知,其实他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庄河虽是低调之人,但在得知凌云宗被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盘即将席卷人仙两界的棋由不得自己不参与。
这是自己逃不脱,也不愿逃脱的命运。也是一场造化,一场大到能够让自己跳出棋盘,从棋子变作棋手的造化。
但是,凭他尚未通玄的修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然而鲲鹏高飞九万里,靠的不光是翼展三千里,更有能改天换地的扶摇巨风!他庄河的巨风,在程老头身死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刮。
一夜转瞬即逝,晨光落在二人身上,只是谁也没心思去欣赏。
“这张浑至少是通玄大圆满的境界,观其剑光凝聚如一,显是得了上乘法门,估计已经被诛仙阁确定为少阁。”庄河望着裹挟二人的剑光,目光复杂,对张浑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猜测。
而同处剑光中的张浑,自飞遁入空后,同样没有闲着。他的神识也一直萦绕在庄河身上,对于这位一步登天的师弟,张浑同样好奇。
庄河面上的淡定,颇让他意外。一时间竟给他高深莫测的感觉,与此同时,张浑心底也难得升起一丝敬佩,他很清楚,设身处地下,自己绝做不到这样的从容。
念及此,庄河方才的示弱也就说得通了,这样的举动至少可以在失势之后过的轻松几分。
“审时度势有远见,这庄河也是一个人物。可惜势不由己,翻天无望,今世怕也只能在凡间称雄,否则倒是个好对手。”
张浑暗叹一声,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了一点。他心念一动,脚下剑光登时恢宏起来,飞遁速度竟提升了大半,凌厉的破空声百丈可闻。
庄河自然注意到这点,却没有心思再去多管。此刻他的目光全在眼前百里,这景象虽不是他第一次见,仍免不了被深深震撼。
前方百里是一片剑的海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凌厉剑光,带着无边无际的杀意。
这其中,数不清的飞剑化作条条剑鱼,带着流光在剑潮中跳跃。而剑潮最中,数条银白巨龙见不全身躯,漏出的爪和鳞皆泛着寒光,每一摆尾间就是连绵百里的铿锵剑鸣。
庄河只看一眼,就有万剑穿心之感,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此是剑士阁震慑外敌的护宗法阵,号称“陷仙屠神,斩体灭魂”。
听上去似有自吹自擂之嫌,起初庄河也是这样觉得。三年内阅过无数卷宗后,他才晓得这绝非夸大之言。
在历史上,此阵是真正围杀过一名真仙,也是此战让这法阵立下赫赫威名。可以说,单凭这护宗法阵,剑士阁就算只剩一人,依旧是人界顶级大宗。
以二人脚下剑光之速,百里距离转眼即至,片刻间,就到了剑潮之外。
庄河犹豫片刻,自怀中拿出一道令牌,大小一掌可握,紫金色的外壳形似长剑,剑身正中一个“戮”字,细看之下如同流动的鲜红血液,让人毛骨悚然。
张浑艳羡的望着庄河令牌,目中渴望毫不掩饰,几乎想出手抢夺。
他毕竟道心深种,最终还是强压下这丝悸动,伸手掏出一道玉符,形状与那枚令牌有些相似,只是上面却是一个“诛”字。
两人同时掐诀,令牌和玉符各发出一团柔和蓝光将二人包裹住。周围剑鱼在这光的照射下自然往旁侧跳跃,一条不见终点的通道缓缓出现。
庄池二人毫不意外,张浑一催脚下剑光,两人便顺着通道飞遁入内。二人过后,光芒一去,身后剑鱼从两侧往中央一挤,外部剑潮就愈合如初了。
二人一心飞遁,直至一抹光亮出现,显然已经无有多少距离。
这时,张浑长袖一挥,一礼后开口道:“君子不立危墙。今日坠谷,来日尚可登峰。不争而争,只会粉骨碎身,再无来日。师弟珍重!”
庄河一愣,诧异看其一眼,转身用长袖遮住面上表情。深回一礼,低眉顺眼道:“多谢师兄提醒,师弟知晓了。”
话罢,二人相顾无言,身上剑光再快几分。几乎是方才两倍的速度,随着一声龙吟剑鸣,霎时冲出法阵。
庄河眼前豁然开朗,入目处万余背剑道人横空而立,同时一礼,浩大之声传彻剑士阁:
“戮仙阁,恭迎阁主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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