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肉节第三天——美食日，却饿得我头晕眼花，克拉拉拖着我逛了一天商场，直到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置办完一身新行头，我们终于可以进餐馆充饥了。
克拉拉对美食意兴阑珊，不时翻开大包小包，检阅她的战利品。她搂着购物袋对我意味深长地一笑，问：“不会心痛？”
我说：“我喜欢送人礼物。”
克拉拉是个爽快人，豪迈地说：“不会白拿你的，明天起我邀请你跟我们一起过节，他们仨谁反对我灭了谁。”
我喜欢她的果敢，这调查拖得太久，夜长梦多，必须速战速决。
我给韦铭打电话，商量对策。韦铭却告诉我一个令人恼火的消息，他说：“我也收到恐吓信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找到你呢？”
韦铭：“我问了其他国家的几位特约记者，都平安无事。只有你我受到恐吓，我想一定是来自俄罗斯方面的。”
我狠狠地骂道：“靠，这哪是搞新闻，分明是被新闻搞。”
韦铭戏谑地说：“就当是在搞女人吧，搞大了，这事就成了。”
都快被搞死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来自俄罗斯方面，那一定是万紫了，可是他们怎么知道韦铭的？难道是那天在宾馆跟我妈通电话时被克拉拉听到了？可是她应该是不懂中文的……但我又开始怀疑起来，谁能证明克拉拉不懂中文呢？中文在俄罗斯是一门时髦的外语，况且克拉拉有三个亲密的中国朋友，我太大意了。单是凭电话里随口提到的一个名字，就能调查到此人的电子邮箱吗，敌人的情报能力也太强了。
晚上，克拉拉打来电话：“明天星期四，醉酒日，是谢肉节的小高潮，你来找我们吧。我已经和万紫说好了。”
刚向我的朋友寄出恐吓信，又热情地邀我欢度佳节？她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得令人发指。可是听着她毫无雕琢的语气，我又觉得她是单纯真诚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我快被弄晕了。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敢接受邀请的，依照俄罗斯的民俗，谢肉节不开心，一年都霉运。我虽不是俄罗斯人，但最近连遭恐吓，还是想安安稳稳过完谢肉节，保个平安。
我说：“你们好好过节吧。我还要去拍摄，跟杂志社有约定。”
克拉拉：“我都帮你计划好了。你的拍摄工作可以用我们乐队作主线，谢肉节结束之后你接着拍七周的斋戒，然后再拍大斋后的复活节。以拍摄的名义俩月和万紫形影不离，你赚大发了。”
俩月，在明处假装跟万紫和乐融融，在暗处被恐吓信摧残得心力交瘁？我又不是一件铁器，经不起冰火两重天的锻造。再次谢绝了。
克拉拉说：“懂了。这次算我欠你的，回头一定还你。”
克拉拉率直的江湖性情我很欣赏，我俩暗地有着亲昵的关系，她秉持这种钱货两清的做派，让我很安心，但安心的深处却有种类似惆怅的情愫暗暗涌动。
我说：“拉拉，你不欠我什么，送你礼物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克拉拉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我的话当作浪荡公子逢场作戏的台词。我为自己的肺腑之言深感不值，也许我和她真的纯粹是交易吧，我想多了。
谢肉节庆典还在继续，巨大的稻草人被高高举起，在马队、彩车、假面人的护送下，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稻草人环球旅行”。当谢肉节第七天，稻草人重新回到红场，节日进入尾声，也掀起最后一个高潮。象征着春天的稻草人被点燃，熊熊烈火中人们欢呼着迎接春天的到来。接下来就要在现场的姑娘中间评选出最漂亮的“红场皇后”了，这位幸运的姑娘不仅能获得一大堆珍贵的礼物，还将免费去巴黎旅游。我恍然大悟，克拉拉急急忙忙拉着我东市买首饰，西市买衣裙，南市买披肩，北市买长靴……原来都是在为今日一战挑选战袍。
我想看看战斗中的克拉拉，帮她喊一声雄起，毕竟我已经不知不觉参与了备战工作，就算与她站进同一战壕了。可是沸腾的人潮中，怕是借助卫星定位也很难找到她的准确位置，我只能安静地呆在原地等待结果。在欢腾的呼声中，一个陌生姑娘被推举上台，美得闭月羞花，眼波流动之处火烧火燎地灼人，人海里狼一般朴素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我却有点提不起兴致，因为克拉拉落选了。
很多天以后我见到克拉拉，她还为落选红场皇后的事闷闷不乐，克拉拉说：“搁平时这只是个小遗憾，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发生在谢肉节，总觉得不是好兆头，担心一整年都在失望中度过。”
我安慰她：“红场皇后只有一个啊，其余的姑娘都失望了，难道全都要在羡慕嫉妒恨中煎熬一年？”
克拉拉自嘲地一笑：“像我这样较真的不多吧？至少我知道万紫就不看重这个。”
那么克拉拉为什么看重这么个起哄胡搞式的评选呢？我问她：“想去巴黎？”
克拉拉说：“一点点而已。”
女人就是这样，心里想得发狂，却要死鸭子嘴硬，生怕说出来跌份儿。于是我琢磨着给她营造点法国的气氛，让她在臆想中进行巴黎一日游。我带她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法国电影，去法国餐厅撮了一顿法式大餐，最后我们去了一家法国人开的小酒馆。电视机上一夜窜红的法国美女alizee正载歌载舞。克拉拉瞟了一眼电视，轻蔑地说：“瞧她那大脑门，腰都没有在那扭啥呢？”看来克拉拉怨气不小，人家好好的在法国扭屁股，又没去红场跟她较劲，何必对其人身攻击呢？
我给克拉拉倒上酒，说：“法国有啥意思？去了你就受不了啦，巴掌大的地方，拥挤得你喘不过气来。而且小国家的人特矫情。”
克拉拉晃着杯子里的酒，说：“我想赢根本不是为了巴黎旅游。”
我：“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一菜篮子奖品？”
克拉拉有些羞怯地笑了笑：“不是，我说出来你不要笑话我。”
女流氓不经意流露出小女生的模样比地地道道的小女生还要可爱，可是这种可爱稀有得很，转瞬即逝，快得连女流氓自己都难以察觉。万紫时常有这种表情，因为她骨子里就是小女生，只是戴了女流氓的面具而已。没想到克拉拉这颗熟透的果子也有青涩的一瞬。
克拉拉说：“我想赢，因为这比赛是比漂亮，一切斗艳的比赛我都想赢，因为除了漂亮，我什么也没有，再没有其他能赢的本钱了。”
我没想到漂亮对女人来说这么重要。美对女人意义何在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女人还会在乎自己是美是丑吗？爱美本来是单纯的事，可这样看来又很不单纯，因为有男人在审美，于是女人才爱美，爱美是为了获得男人的肯定，继而籍由肯定去实现更多精神上的物质上的获得，如此想来，爱美是多么市侩的事情。
克拉拉问我：“我是不是很蠢？”
我说：“其实女人本来并没有那么在意漂亮这件事，只是男人在意，男人很容易痴迷美色忽略灵魂，蠢得无可救药。于是女人为了男人，也跟着蠢了。”
晚上，我开车把克拉拉送到家门口，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她回家，因为她追求钱货两清，附加服务多了就成糊涂账了。
车停稳了，克拉拉却静静地坐着没有下车，她说：“你明明是对万紫图谋不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真是复杂，索性全部都包装成儿女情长吧。我想了想，说：“至少现在万紫对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顶多算个梦中情人，而你我却是实打实的地下情，我当然要对你好。”
克拉拉笑笑：“地下情？哪有情？你明知道我只是图你的钱而已。”
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定位我俩的关系，但我觉得应该照顾她，毕竟是和我有肌肤之亲的姑娘。我说：“我就是觉得应该对你好。”
克拉拉哈哈大笑：“真‘诚恳’，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骗术已经炉火纯青了。”
骗术？我笑而不语。我的心理素质也越来越好了，以前听到她们说“演技”、“揭秘”这些词，我都会惶惶不安、自乱阵脚。
克拉拉说：“你不用这么费劲，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等复活节，我还给你。别再跟我谈感情了，谈感情伤钱。”说着下车潇洒地一甩车门，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了。
望着克拉拉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我突然发现一直错看了她，我曾经说过克拉拉拜金至极，不像淡泊金钱的“普京一代”。红场皇后一战后，我终于看懂了，克拉拉是典型的“普京一代”，她爱的不是钱，她只爱漂亮。关于红场皇后，她说：“我想赢，因为是比漂亮。” 92%的“普京一代”渴望成功，而他们对成功的理解千奇百怪，克拉拉渴望的成功就是问鼎美女界。她常说：“除了漂亮，我别无所长。”于是她把全部筹码都压在这唯一特长上，她收罗华美的衣饰，种类繁多的化妆品，都只为了给自己多添一枚筹码。我刚才还觉得女人爱美是为了获得男人的肯定，继而籍由肯定实现更多精神与物质上的获得，爱美是功利的事情，现在我想说克拉拉似乎不是依靠美貌得到更多物质，而是想依靠物质得到更多美貌，她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傲视群芳。
我掉转车头，车灯照出一个白亮人影，端端地立在车前，仔细一看，竟是大周。他绕到驾驶座前，敲敲车窗让我下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锁。眨眼间，他拉开车门扑了进来，我虽然已经做好自我防卫的准备，还是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拳，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扭打着，喇叭被撞得无节奏地嘶嚎。我把他推出车去，到了更大的空间，以便打得畅快，我一边对着他的鼻子狠狠挥拳，一边郁闷地想：“这算怎么回事啊？”
厮杀了几个回合，我俩筋疲力尽瘫在路边。我喘着气骂他：“你他妈的疯狗。”
大周仰着头，不反击，只是直着脖子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电话也打不通，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我问：“你一直等在这里？”
大周不回答。
我真是没必要顾及他的感受，却还是忍不住给他解释道：“其实真没什么，她心情不好，被我碰到了，就喝了一杯。这怎么了？我跟你们也算是朋友吧？”
“谁跟你是朋友？”大周抗拒地说，接着他的嗓音低沉下来，“其实她喜欢你我也可以理解。揍你，是因为我不甘心，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乖乖地拱手相让，太窝囊了。”
看着他丧气的样子，我有些罪恶感，宽慰他说：“你想多了。”
“吴奕，别怨我一直针对你，因为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威胁。”他的语气很坦诚。
威胁？这是在夸奖我吗？我笑了起来：“你不担心魏何？”在我看来，魏何的电力致命多了。
“魏何？他对克拉拉没兴趣的。”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
“你也对她没兴趣？靠，你是不是男人？”大周又怒了，对我的欣赏水平表示不满。我无奈地想，这哥们，到底怎样他才能满意？
过了一会，他试探着问：“你的目标是万紫？”
我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着期待侥幸过关。
他看看我，也不再追问，接着说：“好吧，不说也罢。既然你说对克拉拉没有歹念，我就信你。虽然不喜欢你，但对你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他的语气轻松起来，像是搬走了压在胸口的大石头。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大周啊，就是这么个单细胞生物，简单得可爱。
再过一周就是复活节——克拉拉许诺报答我的日子，整整一个月我都在猜想她的报答形式，一面翘首以待，一面按捺住对大周的愧疚。谢肉节之后，我一直持观望态度，调查毫无进展，恐吓信却有增无减。我现在决定，无论克拉拉做什么安排，我都迎头而上，即便是个陷阱，那我也跳。我必须速战速决，再拖下去，我会精神崩溃。
终于盼来了克拉拉的电话，她劈头就问：“你对季娜是真的吗？”
我说：“怎么算真怎么算假？”她一直觉得我对万紫是有情的。这个问题颇有难度，我每次都无法回答，自己也说不清对万紫的念想是什么性质。
克拉拉以为我在耍贫嘴，呵斥道：“严肃点。”
我说：“是真是假如你看到的一样，你觉得呢？”
“我看不懂，越看越糊涂。如果你是假的，那我不会再帮你了，季娜太傻你太精明，明摆着羊入虎口，我不能造这个孽。如果你是真的，那我也不能帮你了，因为……”克拉拉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接着说，“算了，跟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总之我不会帮你了。”
我错愕，不明白克拉拉和我勾结这么久，怎么突然金盆洗手，还化身正义使者了？难道耶稣真的复活了？
克拉拉说：“我在做一个选择。告诉你万紫的一切，她失去神秘感，我失去这个朋友，从此你的世界没有她，我的世界只有你。或者，我与万紫还是好朋友，而你我成为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