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和先生你不同,我没有那样博大的胸襟,我没有那样远大的野心,我只想保有眼前这份小小的幸福,我只希望沈琦瑾可以继续陪我走一段人生路。或许,十九年前让我降生在另一个环境里,我会有野心会更冷血,会因为刺激感而做着和先生你一样的举动。毕竟,那种样子的自己才更符合我本性。但是不可能了,我作为沈琦瑾的女儿,我享受了从没有过的温情,十九年的时间真的太长,我放不开了。
在洛郸这个城池,这个堪比世外桃源的城池,想要秘密打入这个团结的群体里,不知又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潜入内奸从里瓦解这种柔和的手法,我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即使如今我放弃自己的计划返回京城,他日展翼翔也必定会驱兵进攻,攻地占城。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由我来动手。
之后的日子里,我又细细观察了洛郸城,不止一次地想,这个地方真成了沈墨翎的根据地,对总体的局势和战役来讲,他实在是会占上很多优势。从交通方面来看,城外就有一条运河,在没有飞机汽车的现在,一条运河到底可以提供多大的便利是可想而知的。无论是武器还是粮食的运输,都将快上好多。
整整十日的繁忙与部署,我安排好了一切后回到客栈收拾行李。那时清涣已能下床了,他看着我的举动轻声问道,“姐,你把事情都办好了?可以回去了?”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设完了整个局就等着看结果了。”用最快的动作打好包,偕同清涣下楼结帐,“继续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虽然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是,真有个万一的话就不好了,毕竟这里是沈墨翎的地盘。”
结完帐骑上马,策马前行,奔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夕阳西下,在出了洛郸城后清涣似乎忍不住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姐,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洛郸城再也长不出某些东西。”我闭眼苦笑,怔怔地望着远方,嘴角那抹勉强扯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目光苍凉,精短地吐出两个字,“粮食。”
是的,粮食。
神州历756年,孜祁国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洛郸城在这一年颗粒无收。本在粮食方面就已经无法自我供给,很大程度依赖外来商贩,如此一来百姓完全无法满足温饱。事情来得那样突然,在稻子都快要结穗的时候,所有的庄稼都突然停止了生长。
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在这个农产率并不高的时代,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后果。我下在土地里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洛郸城十年寸草不生,当一个城市再也无法提供粮食给百姓的时候,剩下的结果,就只有荒芜。
土地荒芜,城池荒芜。
只是粮食供给的短缺问题,就能在短短时间内让那颗“明珠”失去了夺目的光彩,民声载怨。一时间,洛郸的百姓或者流离失所,或者迁居他地。同时,几乎没有商人和旅客会再去那个城市。洛郸昔日的景象和隆盛仿佛是幻觉中的梦境,遥不可及。
往日灯花金醉迷,千载洛郸咽呜水,浮生繁华一场梦,今日萧凉溢悲歌。
在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后,当朝天子沈畅烙勃然大怒,因为查不出水稻枯萎的原因,甚至担心这种状况是否会曼延到邻近城镇,沈畅烙立刻提出封闭洛郸,只可惜所有的官员几乎都不赞同他的观点。或者,应该说是沈墨翎不赞同他,而朝中官员几乎都是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朝中的局势顿时闹得不怎么愉快,所幸,在沈墨翎统筹全局和四处奔波下,已显苍痍的洛郸还是避免了封城的结局。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朝廷也算经历了一次动荡,虽然局势忙乱,可各大阵营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展翼翔依然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好好的,没有趁机做出什么举动。朝廷派发了灾款灾粮前去,只可惜似乎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效果,洛郸还是没有恢复的预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沈畅骡不过是做做样子,最想除掉洛郸城的人应该是他,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在,他怎可能不在私底下做小动作?说到底,我开了一个头,而放任洛郸荒芜的应该是沈畅烙,沈墨翎鞭长莫及,也无法在每件事上做到完美。
当我和清涣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清涣的腿伤恢复地差不多了,只可惜走起路来稍稍显跛。
回到京城后,人人提起洛郸就面浮恐惧,生怕染上了那里的脏东西而得什么怪病。我们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就看见展翼翔稳稳地站着,表情平静,从中看不出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只是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回来了?”
“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我直直地盯住他,态度带着那种不冷不热的淡漠,“我做到了我说过的事,所以请你也遵守自己的许诺。五年,别忘了。”
“你做得很好,太好了。”展翼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低沉内敛,“事情做得干脆彻底,好得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朝中大多人还以为是沈畅烙下的手。”
我的脚步没有半点停止,继续往西厢院走去,“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你只要记得这五年就行,还有,我也说过,就只做这一次。”
疲惫无力,不单是身体上,更多的是心里的感觉。成功的感觉并没有带给我愉快,反而是空虚和莫名的恐惧占据了脑海。踏进西厢的院子,那股怀念几乎要让我流泪。洁净的厢房,潺潺的流水,我用力地呼吸,才有了放松的感觉,还是这里的味道最好闻。
不远处,正好看到秦嬷嬷,见她注意到了我,微微一笑,“秦嬷嬷,我回来了!”
“啊!”秦嬷嬷有了那么一霎那的意外,立刻向沈琦瑾的房间跑去,嘴中大声嚷嚷,“公主,公主,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沈琦瑾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水盈盈的眸光投注在我身上,温柔的笑容,可却让我觉得心酸,“回来了?”
“嗯。”我大大地点头,快步走到她面前,“娘,我回来了。”
两人之间一下子说不出其他话,静默了片刻,还是秦嬷嬷开口先问,“小姐,你去的是洛郸城,当初听说了洛郸的事,老奴又担心又害怕,真怕小姐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我偏过脑袋安慰秦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嬷嬷,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单独和玥儿聊聊。”沈琦瑾的声音纤素柔雅,看到秦嬷嬷应了一声就下去后,她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玥儿,你这次真的是去洛郸城?”
“是。”我点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只看到沈琦瑾闭上眼,“洛郸这次发生了很大的事。”
“是的。”
“是,是不……”沈琦瑾咬唇,最后睁眼望着我把话说完,一字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果然是我的娘啊,虽然她一直都很温柔,可也一直都很聪明,生我养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沈琦瑾从来都不笨,她只是太痴而已,我没想过骗她,一点都没想过,点头,我看着她,声音很清晰,张嘴,“是的。”
“啪!”与我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那一声巴掌,又重又响。
“那是一个城市啊,你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玥儿,你就没有想过吗?”
望向她噙着眼泪通红的瞳孔,我低头,“对不起。”
“玥儿,”沈琦瑾颤抖地摸着我刚被她打过的那面脸,心痛而绝望,那种哀伤已经浸透了她的灵魂,剥离不出,深入骨髓,她的话字字欲泣,“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我手一抽,心中如同被针连连扎刺,掌心已被捏出血,不想回答,不敢回答,不愿回答,亦,不用回答。她的这句话已经不是疑问,而是在确认。
骤然前跌,身体一下子接触到温暖,沈琦瑾把我抱入怀中,头颅埋在我的脖子里,嘴唇颤抖,身体颤抖,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脖子,好凉,好凉。一声一声的“对不起”伴随她的眼泪一起流到我的颈项,狠狠煎炸我的心。好痛,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窒息得全身发冷,嘴唇都已咬出血,我想说话,想让她别再说这三个字,可是,说不出话。
“娘……”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念出这个字,却惊觉肩上一重,慌忙扶正她,沈琦瑾已因过于激动而昏迷过去,意识不清。
“不要。”我低声喃喃,霍然而起,放声大喊,“来人啊,快叫大夫来!快!”
我没有想到,费尽了所有力气,最终害她发病的却是我。
从来,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