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吃了一个茯苓夹饼,然后开了口:“你可知宋应同犯了什么样的恶?”
月老摇头,“我只知他姻缘,哪里会知道他的生平。”
孟婆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来,“你且看看吧。”
月老接过那几页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两三张纸,记录了宋应同所犯之罪。
宋应同,杀人犯。
一共杀了四个人。
同乡李熙,李熙父母,李熙的妹妹。
记录的很是详细,包括这四个人的死因,凶器是什么。
“这四个人……不对,这四个鬼已经到了阴间?”月老把纸放在桌面上,问道。
孟婆背靠着椅子,“应该交由判官了。他们四个我没见到,我要负责的是缉拿宋应同余下的两魂五魄。”她又拿了一块茯苓夹饼,看着月老,“你那姻缘簿上面,宋应同和谁的情丝未断?”
月老拿起自己的姻缘簿,在那一页乱七八糟的墨迹里面拼凑出一个名字。他抬起头,吐出一个名字:“陈意。”
两个人目光对上。
线索,这不就有了吗?
–
月老和孟婆在傍晚见到了那个叫“陈意”的姑娘。
模样长得是秀美,一身浅淡的衣裳,打扮很是素雅。
月老掐了片柳叶放在手间把玩,“她与宋应同情丝未断,不过这姑娘的姻缘倒是……乱的很。”
“怎么说?”孟婆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身上除了宋应同的情丝,还拴上了其他人的红线,不止一个人。”
孟婆看着远处的陈意,嘴里的话是和月老说的:“说不定是你喝多了,把红线系错了。”
月老把柳叶磋磨了一下,丢向孟婆,“卖汤婆,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我月老这么多年何曾系错过红线?”
孟婆看着他,耸耸肩,“我又不是九重天上的人,哪里知道你这老头有没有头昏眼花错人姻缘?”
月老:“……”
孟婆转眼再看,陈意却不见了。她轻蹙眉尖,“她人呢?”
月老伸出手指,戳了戳孟婆的肩膀,努起嘴:“喏,那里。”
孟婆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陈意蹲在桥边。
手里……拿着河灯。
此时也不是什么节日,放河灯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月老又掐了片柳叶,似是感慨:“我猜是给宋应同的灯。”
孟婆眨动一下眼睫,没有说话。
陈意在桥边停留许久,一直目送河灯消失。
日渐西沉,霞光终散。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虽然不大,也是凉薄。
有人撑伞从桥那边来,替陈意挡雨,送她离开。
孟婆和月老盯着伞下的那两个人。
孟婆盯着那个男的,月老盯着那个女的。
孟婆回了下头,河灯已经飘远,雨水打下去,不多时就灭了光。她走过去,把河灯从水里捞出来。
如月老所说的那样,河灯是为宋应同而点。
她又把河灯放回水里,任由它自生自灭。一起身,这才发现头上有人替她打着伞。
月老拿着把纸伞,看起来做工不怎么精细。
“哪儿来的伞?”她问。
“路边买的呗,最后一把伞。”他答。
两个人,一把伞。
雨渐渐大了,本就是入夜,没什么人在路上。
他们去了陈意的家。
那个送陈意回来的男子,很快就离开了,并没有停留。伞也一并送给了陈意。
月老摩挲着下巴,“这就是其中一个人。”
陈意身上系了不少红线,来源……未知。月老为仙的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怪的姻缘线。
孟婆站在伞下,伸出一只手。雨水落在她掌心里,“其实也不难想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月老侧过头,垂眸看着她。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是啊,不难猜。”
那么,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
宋应同和陈意的情丝未断,也就表明,这姻缘并没有消散。
可是宋应同已经死了啊。
但是到阴司的只有一魂两魄。
余下的两魂五魄,必然是会围绕着陈意的。
最开始,宋应同为何而杀人呢?
为陈意。
李熙家经商,有些钱财。有钱,自然有权。某一日偶然见到了陈意,起了贼心,做了恶事。李熙娶了陈意,毕竟清白不在,陈意没得选。嫁过去之后,公婆不慈,小姑子也颇为刁难,丈夫更不会善待她。
宋应同回乡后得知此事。要知道,陈意是宋应同放在心尖上的人。
宋应同和陈意,都是孤儿。数年前一场瘟疫,宋应同父母皆亡故,承蒙陈意母亲施救,不过几年后陈意的母亲也故去了。陈意则是由叔叔婶婶养大。
杀人那天,也是个雨天。
李熙打算娶一个青楼女子入门。陈意自然是不愿意的,后续起了争执。李熙就动手打人,陈意被打了个半死,当时的情景肯定是很惨烈的。
宋应同……杀了李熙全家。
那位青楼女子并没有死,正因为有人证,所以宋应同无处可逃。
于李家门前,撞柱而亡。
……
“他不可能是一时激愤。”孟婆看着雨水打落在屋檐上。
月老把伞向她那边倾斜一些,“一时激愤,不可能会杀四个人。”
所以,是早就准备好了,要让陈意得救吧。
那样的环境下,陈意最终……也会被磨灭成形销骨立。
“为情所起。”
世上诸多事,皆由情起。这便是……人间。
凡人那短暂的一生,爱可爱,恨可恨。
孟婆甩了甩手,手上的水珠飞开,“我要去抓那一魄了。”方才送陈意回来的那个男子身上有鬼气,应该是宋应同的一魄在身。
“你去吧。”月老把伞递给她,“我就不需要伞了。”
孟婆拿着伞,未曾回头,渐渐走远。
月老看着她的背影,被雨幕遮蔽。
宋应同即便是死,也还记挂着陈意。所以在阳间的那两魂五魄,定然是要围着陈意的。
正因如此,陈意身上才被系上别人的红线。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归根结底,那也都是宋应同。
月老转过身,向着截然相反的一边走去,听他咿咿呀呀唱着:“郎有情啊……妾有意,可恨这世道……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