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离海历练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回来了。
泉客和吟涔一起游到海面上去迎接他们。
那些少年少女一一从岸边跃入海里，一双腿化作鲛尾，在水中灵活游动。
泉客左右瞧了瞧，想着今天能不能再见到大妖怪。环视一周，不见红衣人。
她刚收回目光，眼前的海面上多出一道红影。
那人立在海面上，脚尖点在水上，身上不沾湿分毫。墨发三千不止，被海风吹扬。那样的红，是海中不多见的颜色。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线似的。
泉客眼睛一亮，“大妖怪！”
般若回首，微微一笑，眉目生花。“我的衣服做的怎么样了？”
泉客有许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提起。被她一引话头，自然而然接上：“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般若轻微颔首：“过些时日，我安排人来取。”她的目光目光从泉客的脸上转到吟涔的脸上。
吟涔正望着她，般若的眼睛和吟涔墨碧色的眼睛对上。
泉客正要开口，却被大妖怪先截了话头：“岸上的娃娃哭的厉害，你不去看看吗？”
泉客一回头，岸边有个小姑娘哭的正厉害，是离海的孩子之一。她立刻向着岸边游过去。
般若将视线转向吟涔，笑而不语。
吟涔开了口：“多谢大妖怪。”
“谢我作甚？你应得的。”般若手中不知把玩着什么，声音轻飘飘的。
吟涔道：“我本已身亡魂散，湮没于天地间。若非是您所垂怜，想来我连一粒微尘都无法化作。”
般若挑了挑眉头，她道：“我这老人家，就喜欢四处走动。算是有缘吧，捡到了你。”般若所赠予泉客的那颗蓝珠，算是她捡到的。
般若作为大妖怪，四处云游，脚步不停。这山川湖海，天地人间，六界尘荒，她都走得差不多了。
“这只是偶然，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泡沫。你的缘，所愿与非所愿，都是你们的因果。与我无关，自然不必谢我。”
吟涔化作了无数泡沫，般若也是偶然遇到了那无数中的一个。
吟涔笑着：“可我觉得应该感谢您。是您让我有机会再回来。活着的感觉真好。”
般若看着吟涔那么明媚的笑，忍不住叹气：“傻孩子。”
她抬起手，将手中一直把玩的东西扔过去。
一枚铃铛。
吟涔下意识抬手接住，听得大妖怪继续道：“你们这般纯良本性，还是应该待在海里，少去岸上。连受了伤，挨了欺负都不知反抗。真是两个傻孩子。”
其他的妖被欺被骗都知道自己讨回来，本性里就有一种狠劲。
偏偏鲛人不是这样的性格。
泉客和吟涔两个本性更是纯良，不曾有过任何怨念和妄念。
般若是妖精志怪中的长辈，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妖怪没见过？不是所有的妖精都生了颗坏心。众妖中多数都是本心纯良，不涉尘俗。各个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她这个大妖怪不在了，她的妖怪们……怎么办呢？
般若看了一眼吟涔，“记得了？”
吟涔点头：“谨记大妖怪叮嘱。”
只见眼前人轻微颔首，随后红衣化为流光，眨眼不见，已然离开。
吟涔手里握着那枚铃铛，怔然出神。
就连泉客已经游回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泉客见吟涔在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他掌心中的那枚铃铛。和她之前的那一枚很像，不对……就是一模一样的。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大妖怪给的？”
“嗯。”吟涔点了点头。
泉客不由自主抬起了手，手指轻触吟涔掌心的铃铛。
铃铛骤然间响起来。
“叮铃……”
铃铛的外壳碎裂开，里面的东西在发着光芒。
一片鳞在光中出现。
“吟涔……你的鳞……”泉客瞪大了眼睛看着空中飘浮着的那片鳞。
那片鳞缓缓向下，回到了吟涔的心口。
那个骇人的伤处重新填平，看不出任何伤痕。
一切都不再残缺，回归完好。
–
大妖怪沿着海边走，明明她的衣裳坠地，可是衣裳的边缘却一点泥沙都不沾。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影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灰蒙蒙的影子渐渐聚拢成型，化作了一个小少年的模样。小少年就立在她的身后。
大妖怪的步伐停了下来，问：“还不去轮回？”
“正要同您老辞别。多谢大妖怪替我这一鬼了却残愿。”小少年答。
“泉客是个好孩子，命定的劫数罢了。你且去轮回吧，无需再惦念。”大妖怪眺望着远处。
“即刻便动身去阴间冥府，叩谢大妖怪。”小少年跪在地上拜谢大妖怪。
般若转过身，看着他：“去吧。”
如果泉客在，或许看见这小少年的眉眼，些许会记起曾经那个诓骗了她的书生。
小少年微微一笑，随后影子消散，不留痕迹。
两个铃铛，两片心口鳞。
泉客那一片，是吟涔换回来的。
吟涔那一片，是书生还回来的。
爱恨情仇，向来分不出个道理。与“情”字相缠，向来难辩。
般若说是偶然得了吟涔的泡沫，那是假话。实际上，是因为这鬼送来的心口鳞。这鬼要转世轮回了，前世债却没结清。这心口鳞定是要物归原主的。
只不过是般若动了点心思，先是点醒了泉客，再将吟涔送回去罢了。
“哎呀……现在这些小辈，怎么都逃不开情情爱爱的。难道没个正经清修的娃娃？”红衣大妖怪摇了摇头。她扯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一口咽下，她摇了摇酒壶，这下子连酒都没有了。
“唉……”红衣人拎着酒壶，渐走渐远。
–
鲛人，居于南海龙绡宫。
曾有人在南海岸见一对鲛人，一蓝尾，一墨尾，沿海游动。
两鲛常伴彼此左右，不肯分离。
看日升日落，看月圆月缺，看星密星疏。
即便时间流转，岁月更迭，又或许是化作泡沫的那一日，也不会再分开了。——《妖缘集·鲛人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