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边的承恩寺。
一大早上,永宁和一个小徒弟女尼走了几里路,到集镇上买了一些寺内需要的物品,往回走着。
永宁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一两年来,很多来承恩寺上香的人都说起,十几年前死在关外的楚流风又回来了,难道这是真的吗?南空云和左梦尘之前来到寺里所说确实是真的。
流风真的没死吗,永宁心中多了一些欣慰,也有一丝淡淡的甜蜜,但是转瞬就消失了。
多年的青灯佛号,已经让她脱胎换骨,内心不似当年的彷徨了,世间的爱恨恩怨也激不起来波澜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吗?
这时走在后面的女尼喊了一声:“师父,等一下,江边好像躺了个人。”
永宁放下了担子,和女尼跑下了汉水江滩。
一个女子大半个身子卧在江水里面,头和手臂抓在岸上的树丛,看样是昏迷过去了。
冬日的江水寒冷刺骨,女子脸色煞白,还有着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二人急忙把女子从江水中抬到了岸上,永宁背起了女子,匆忙的向承恩寺走去。
小女尼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担起了担子,跟在后面。
承恩寺内,火炉旁,永宁帮女子换下了湿透的衣裳,一边喂着些温水给女子。
过了半晌,女子渐渐苏醒过来了,望着永宁有些惊恐,喃喃问到:“这是哪里啊?云大哥,云大哥?”
这时女尼端过来一碗温热的米粥,永宁喂了两口给女子才说到:“你先吃点东西,这是襄阳承恩寺。”
女子感激的看着永宁:“谢谢师父姐姐救了我,我叫阿茹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我们出家人,你不是汉人吗?怎么到了这里。”
阿茹娜哭泣起来了:“我是被流风哥哥带到江南来的,在龙虎山住了一些时日,又和云大哥准备来襄阳探望流风哥哥,向他告别后,我们就回蒙古了。结果在江上很多大船着了火,云大哥也不知所踪,我的小船着火沉没了,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永宁心头一震,急切的问到:“流风哥哥?是楚流风吗?他来襄阳了。”
阿茹娜道:“是的,是楚流风哥哥,他在关外一路带着完颜长松去龙虎山疗伤,我也跟着来了,师父姐姐,怎么你也认得流风哥哥。”
永宁叹了口气,接过阿茹娜手上的碗,默默地走开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寺外响起,一会功夫,就听到吵杂的声音敲着寺庙山门喝道:“快开门,快开门。”
火炉旁的阿茹娜听到敲门声,吓得面色更是苍白。
女尼开了寺门,一群义军打扮的兵士虎狼一样闯了进来。
义军兵士们进了大殿,永宁这会跪在地上给佛祖上着香,嘴里面一边低声念着:“谢谢佛祖保佑,流风他安然归来,也了却我这十几年的一个心愿,弟子还是会继续念佛。”
义军兵士们不耐烦的站在永宁后面喝道:“女和尚,快点把在这寺庙里面出家的大明公主给我交出来,否则老子们一把火烧了你这座庙。”
永宁慢慢的转过身来,轻蔑的看着众兵士们:“大明公主已经死了,你们找她作甚?”
一个为首的将官,走近了两步道:“女和尚,快点老实交代公主在哪里,老子们要把这公主带走,好去和崇祯小儿谈判。”
永宁勃然大怒:“你们这些流寇,到处祸害苍生,就不怕报应吗?”
将官没想到眼前这清秀女尼竟然敢这样说话,不禁变色喝道:“来人,把这女和尚先给老子绑了,说不定她就是大明公主。”
后殿火炉旁的阿茹娜,远远的听到要绑永宁,吓得哭泣起来,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个兵士纵身过来,抓住永宁的手臂,就要往外面拖去。
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几个兵士和那为首的将官都已经被腾空抛起,人已经到了承恩寺外面。
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到:“大胆贼子,还不都给我快滚。”
看到暗中有人显露了极其高明的武功,剩下的十几个兵士们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似的跑出了承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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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慢慢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潸然而下,过了一会才说了出来:“你回来了。”
楚流风神情动容,疾步走过来,抓住了永宁的手道“永宁,你受苦了,是我不好。”
永宁沉默了许久,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到:“别再叫我永宁了,永宁已经死了,我是承恩寺的静清,你走吧,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呢。”
楚流风心中大恸,十几年未见,再见面是悲是喜?
曾经的恋人,而今面对面,却似乎是咫尺天涯般有了距离,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金陵初见,京师缠绵,随着十几年时间而过,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吗?
那琴声和歌声仿佛就飘荡在眼前,当年的丽人,变成了今天的静清?多么不可理喻的变化,又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楚流风的心在滴着血,眼睛也红肿了。
永宁还是紧闭着双目,没有去看十几年未见的楚流风。
时间静止了,也似乎凝固了,只有大殿外呼啸的风一阵阵吹过。
一旁的小女尼也忍不住掩面向后面走去。
过了好久,楚流风又是说到:“永宁,还俗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太苦了,我不想你这样苦下去。”
永宁又是一行清泪而下:“苦早就苦过了,最初那几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来的,也多亏红娘子妹妹陪了我几年,渡过了那段心底最为艰辛苦楚的日子,你走吧,既然入了空门,万事皆空,我会好好的,你也一样要好好的。”
永宁说完,挣开了楚流风紧握着她双手,慢慢的向后殿的内室走去。
很近的路,永宁却似乎走了几十年,甚至一生一样。
望着永宁瘦弱不堪,也有些慌乱的背影,楚流风无限感慨,不禁纵身长啸。
啸声悲凉沧桑,是在宣泄着压抑在心中十几年的情感和思念,也似乎是在愤恨着无奈,甚至是无助。
阿茹娜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是为了流风哥哥和永宁姐姐?还是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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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清晨,湿冷又是多雾。
楚流风形单影只,孤寂的眼神望着承恩寺灰色的院墙。
一夜之间,楚流风头发似乎白了很多,他是彻夜未眠。
襄阳大战,左良玉已经被李自成击败,战事虽然还在焦灼,但是明军剩下的十几万人马,多数还集结在襄阳城周边几十里处,不敢再去主动出击了。
楚流风也是忙里偷闲赶到承恩寺探望永宁,谁想到却是这样。
楚流风更是知道,永宁一定是不想拖累自己,甘愿作出最后的牺牲。
而这一切,却是为了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家。
天下,国家,个人。
崇祯皇上,皇太极,李自成,洪承畴,左良玉,吴三桂等等。
这些主宰当代历史走向的人物,在楚流风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晃动着。
对了,还有个极重要的人物,十四阿哥睿亲王多尔衮,想到他,楚流风有了一丝冷意。
一阵琴声,伴随着歌声飘飘渺渺的从承恩寺传了出来。
“独立苍茫醉不归。
日暮天寒,归去来兮。
探梅踏雪几何时。
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琴声凄婉,歌声感伤。
正是永宁在弹唱着。
楚流风想起的了十几年前,二人在京师天寿山祭祖的一幕,差不多也是这样寒冷的季节。
但是此时此刻,楚流风的心更冷。
忽的,琴声一改刚才的凄婉,变得激昂起来。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
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
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
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
腰间剑,聊弹铗。
尊中酒,堪为别。
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
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
但从今,记取楚楼风,庾台月。”
琴声和歌声豪气万丈,有着十足的勇气和力量,一阵阵的击在楚流风的心头。
须臾间,琴声和歌声停了。
楚流风纵声长啸,啸声过后,人已在几里之外。
只传来了楚流风的声音:“我去了,你多多保重,天下还没有完全变呢,我自当竭尽全力周全。”
承恩寺内的永宁,听到了楚流风的话。
砰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泪水夺眶而出,人也晕倒过去了。
一旁的阿茹娜扑了过去,扶着永宁,喊着师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