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百里城一年之内最热闹的日子是“冬接”，那“冬接”里最热闹的肯定就是“灵选”了。一年一次的“灵选”，是许多普通“氏民”家庭的孩子，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只要成功开辟“内海”，他们就能成为这个世界里，拥有最神奇能力的一群人，丰衣足食，不在话下。
今年，由于央台被烧，“灵选”推迟了几日。即将接受检验的孩子们，在这几天之内愈发紧张起来。此时的百里城内，乱哄哄一片，街道上有许多父母正带着适龄的孩子往央台处赶去。在路上，有的父母跟孩子一点一点耐心地叮嘱；有的抓着孩子的手，一行老泪就这样下来了；更有甚者，晕倒昏厥，还要孩子给他们送回家去。由此可见，这“灵选”在百里城的“氏民”心中，实在意义非凡。
“哥，刚听路上有人说，元素灌顶如果强撑，会爆体而亡，你可要悠着点。”苒儿嘴里吃着糖葫芦，关心道。“就算你当不了修行者，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的。”
“呸呸呸，什么爆体不爆体的，你没听七八年都没死过人了吗？”三千晦气地说，他手里也抓着糖葫芦，看着神色悠哉，其实心里早就被气氛带动着紧张了起来。
“公子，不打紧的，撑不住就摇铃铛，‘云中君’的人听到就会停止灌溉元素，放心，放心。”一旁的胖子看出了三千的紧张，安慰道。
“我紧张了吗？我没有紧张。”三千倔强地说。“倒是胖叔你，等下真上得了观礼台吗？”
“公子放心，家仆、亲随等虽不能进央台，但是可以在等候区等着，公子行礼之时，按计划行事，我肯定能上观礼台。”胖子语气肯定。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央台处，人群渐渐密集了起来。只见队列整齐的守卫们，手持长枪，五步一人，将央台保卫得滴水不漏。
在这些守卫身后，巨大的央台笼罩在一层光幕之中，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陪考人员请至等待区等候结果。”当三千他们靠近时，一个守卫横枪拦住了他们。三千强装镇定，向身后的苒儿和胖子扯出一个笑脸，然后他掏出了“闻人媵”的身引。守卫接过身引，翻至背面，仔细地检查起来。三千焦急地等待着。
“请进，闻人媵。”守卫让开身子，让三千进入。
苒儿和胖子看着三千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踏入光幕之中，消失不见。
“走，我们去等待区。”胖子向苒儿挥了挥手，就准备向央台外围的一处人群聚集地走去，那里摆放着成排的桌子，椅子。许多走卒商贩在兜售着瓜子，茶水和冰糖葫芦。除了陪考人员，来看热闹的百里城居民也异常的多。
胖子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给苒儿买了一些瓜子，然后独自坐着喝起了茶水。虽说僻静，但其身边不远，仍有不少家长，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仿佛在探讨育儿心得。
胖子视线紧盯着央台东侧的一个巨型观礼台，上面摆着几列昂贵的红木观礼椅。按往常，所有的少年在结束“灵选”后，都要上台向主位上的城守行谢师礼。可是胖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四十五！”当胖子数到二十时就心觉不妙，按往常，“云中君”的人，城守和一些达官贵人在观礼台上，最多只需要二十把椅子，可今年居然有四十五把观礼椅整齐地排布在观礼台上！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拉扯了一下，他警觉地回首并敏捷地退后两步。
“谁？”他小声地喝问，只见一个带着兜帽的矮小身影站在他座位的后面。
“闻人媵？”胖子小声问道。
只见来者微微点了点头，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胖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原先的位置，闻人媵不做声地坐在了他身侧。一旁的苒儿则根本没理会刚出现的闻人媵，只顾着用自己的小手在胖子的衣兜里摸索，直到她摸出一枚银币，才一蹦一跳地去买起了糖葫芦。
“大事不妙啊。”闻人媵声音低沉，有些发苦。
“闻人公子，此话怎讲？”胖子低声问道。
“我爹也被邀请来观礼了！不止我爹，城里稍有名气的人全来了！”闻人媵的声音透露着一股生无可恋。“央台太大，我也不知道你们从哪个路口进，没来得及拦住你们。我要先跑了，别怪我没通知你们，好自为之！”
“……”胖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我家少爷他……”
“他死定了……”闻人媵留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胖子回想起“百里城闲谈”上关于闻人琻的描述，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
此时的三千正和一群少年挤在一起，偌大的央台上，他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位公子，锻体几成？”
“这位兄台，你可知分组何时开始？”
“我想尿尿！还能出去吗？”
“我花了三十枚金币进来的。你呢？”
“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又都是偏冰体。”
“有没有兄弟带表了，报下时间呗。”
“差两刻就未时了！”
“……”
三千努力地做起了深呼吸，他没有这些孩子的学习历程，完全不知道等下会面对什么，心里慌慌张张的。突然，他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道闻人媵这个软蛋会不会进来”
“八成卖了资格，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听说他最近还挺缺钱。”
“我刚才绕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他。”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买了他的，我今早可听说他爹也来观礼了！”
“哈哈，真的吗？那等下有好戏看了！”
一群男孩女孩从三千身边穿过，三千听着他们的嬉笑，心里愈发慌乱起来。
“娘的，我可能就是那个倒霉蛋。”三千绝望地呢喃道。说着，他往这男女的反方向走去，没入杂乱的人群中。
没一会，一抹窈窕的身姿突然出现在三千刚刚站过的地方，一件青衣带香，引得人群不由侧目。
“奇怪，明明看到了。”
只见来者是一位英姿飒爽少女，她一头长发高绾却仍垂腰，眉眼间虽稚气未脱，却已顾盼生情。雪染般的皮肤和霞光似的红唇相得益彰，让周遭的少男们看得神魂一荡。
“蝉音妹妹，你找谁呢？”一个同样青衫打扮的男孩跟着跑了过来，有点气喘吁吁。“是演武屯的同学么？”
“不是。”女孩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就是城学的同学？”
“也不是。”少女皱了皱眉毛，却让人显得愈发可爱起来。
“那是？”男孩有点摸不得头脑。
“是我原先遇见过的一个‘数人’。”女孩仍旧疑惑地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三千的身影。
“‘数人’？蝉音妹妹你怕是紧张坏了，这‘灵选’已经多少年没有‘乙众’参加了，更何况‘数人’。”男孩爱慕地看着女孩，温柔地说。
叫蝉音的少女停下寻找的目光，颔首微笑。
“大概真是我看错了。”
话毕，她便在一众视线下轻抬莲足，缓缓走回来时的地方。
而这时的三千正在一个又一个的人群中凑着热闹，想多探听一些信息。正当他在与第五波人群套着近乎的时候，央台内外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未时到！‘灵选’礼起！请央台内外保持肃静！有请城守以及诸位大人们上观礼台！”
胖子在等候区望着天空中那条飞行的机关龙，神色紧张。原先，就是这条龙烧了央台，今儿可别坏事了。胖子祈祷起来。
在人群的阵阵欢呼声中，那条机关龙在天空上又腾跃了几次，然后停在了观礼台上。龙首处，依次走下一排人。为首的正是笑呵呵的谢隆，谢城守。他的身侧，陪同着传说中的百里城第一母老虎。但不同“闲谈”上所画，谢夫人身姿婀娜，虽已四十有余，但风韵犹存，和身旁身材臃肿的谢隆形成鲜明的对比。
胖子远远眺望着那行人逐渐入座，终于，他发现了在队伍尾部，穿着绫罗绸缎的闻人琻。
“完了完了，真他妈来了，可别坏我大事！”
他心里着急着，随后他将眼神锁定在谢隆身后的一人身上，眼里尽是燃不尽的怒火。
观礼台上，人群坐定，那条机关龙又缓缓腾空，龙首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执事。只见他一招手，机关龙猛地吐出一口烈火，引得人群又惊呼起来。烈焰这次没有烧着央台，反倒是在空中变化着，突然爆发开来，绽放成几朵耀眼的烟火。
“请谢城守致礼辞！”中年执事在龙头上微微张口，但声音却格外洪亮。
等候区的人们皆都停止了交谈，带着尊敬的神色站了起来，只有苒儿还在坐在板凳上，一心只惦记着手上糖葫芦。
“站起来，苒儿~”胖子在一旁低声叫道，苒儿环顾了一眼人潮，发现只有她一人还坐着，只得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只是那手上的糖葫芦还是不肯放下。
谢隆在观礼台上向等候区的人们弯了弯腰，然后朝身后的达官显贵们一拱手。
“快点说话，别摆架子！”谢夫人在旁边大声地催促，引得观礼台上下哄笑起来。
谢隆也不慌张，神色如常地微笑着，向夫人俏皮地使了个眼神，才开口道。
“太平历十二年！百里城冬接‘灵选’！足龄者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待戮冬鬼！”谢隆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戮冬鬼！戮冬鬼！”紧接着，苒儿视野内的所有人都激动的喊了起来。
苒儿还在吃糖葫芦，她想侧身问问胖子到底咋回事，却发现胖子比所有人还激动地喊叫着。
“戮冬鬼！戮冬鬼！”
三千在央台内，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他身边的这些少男少女，群情激奋。他也没搞特殊，混在人群里，稀稀拉拉地喊着。
他也不是没听过冬鬼的传说，可不就是十几年前杀了点人吗？有啥好激动的？他觉得冬鬼甚至还没有一个冬天可怕，毕竟在棚户里，一个冬天过去，就冻死一片的人。
“戮冬鬼~”
喊声持续了近五分钟，在三千嗓子都快哑掉的时候，谢隆的声音才传来。
“礼毕！‘灵选’开始！”谢隆向人群一弯腰，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回声弥漫在天地之间。
“分组开始，请检查身引，灌顶开始时，请按顺序进入灌顶区！”龙头上，中年执事的声音传开。
三千听完连忙检查起闻人媵的身引，只见这红色的木牌后面，那个金色的“准”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四十九”二字。
“四十九乘以一百五……等于多少来着？”三千在刚刚的打探中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次“灵选”分组的规则，一百五十人一组，每个小组一起前往央台中间的灌顶区。“娘的！最后一组！”
当三千咒骂出声的时候，央台内的所有人都发出了各自的惊呼或者哀嚎，顿时，整个央台又乱糟糟一片，什么鬼哭狼嚎都有。
“完了完了，四十六组！越晚灌顶越没戏！我怕是当不了修行者了！兄弟们，以后杀冬鬼就靠你们了！”一个矮胖子在三千的不远处大声哭喊着，仿佛已经成为一只没有梦想的咸鱼！
“我是第一组！我好紧张啊！”一个娇俏的女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一片羡慕的声音。
“……”
三千默默望着央台正中的一片光幕，想必那里就是灌顶区了。他沉默着，眼球咕噜咕噜转动，心里开始盘算起之后的事。
“这群小屁孩。”三千的耳后幽幽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三千回身看去，发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孩站在那里，其身边没有一个人，比三千这个“数人”还格格不入。
只见男孩冷漠地抬起双眼，凝视三千。
“你倒是挺冷静，别听他们瞎说，哪有什么越晚越没戏，都是平常不刻苦，给自己找借口罢了。”男孩面庞稚嫩，讲的话却显得老成。“你是第几组的？”
三千身边本就没多少人站着，这个男孩踏步而来，其身边仅剩的一些人瞧见，也瞬间作鸟兽散。
“四十九组。”三千对男孩颇有好感。
“我是四十八组的。”男孩平静地说，然后他招了招手，往央台外围走去。“走吧~我们的组靠后，别站这么里面，容易挡路。”
三千和男孩一起并肩走远，人群纷纷让出一个道来，仿佛他们两个就是冬鬼一般。
“你叫什么？”
“我？我叫闻人媵。”
“姓闻？”
“对，姓闻。”
“我叫吴量”
“姓吴？”
“额……对。”
……
观礼台上，谢隆正和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窃窃私语。
“白先生，前夜，你们‘云中君’真的没有调试聚灵仪么？”谢隆奇怪地问。“那我怎么感觉到天地元素一阵紊乱。”
“这天地元素本就不会一直太平，想是城守大人多虑了。”被称作白先生的中年人恭敬地说。
“也对。”谢隆心里想着，反正也没发生什么，也不多追究了。突然，他又笑呵呵起来。“你说这次我们百里城能出多少修行者，不知道会不会还比清州那边的多些。”
“有谢城守在，那是自然的。”白先生恭维道。
“这话我爱听。”
谢隆和中白先生对视一眼，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央台上，机关龙盘旋着，不时喷出一口烈火。
“第一组，进入灌顶区，各据一道聚灵仪，如若感觉无法支持，请趁早摇动身侧的铃铛。”龙头上，白衣执事开始发布入场指令。
话音一毕，等待区的家长们全都露出担忧的神色，纷纷神神叨叨起来。
“列祖列宗保佑我儿！”
“请元素真神赐福！”
“……”
苒儿在旁边张望着，也有样学样地念叨起来。
“爹爹保佑哥哥！”
“请元素真神不要赐福别人，只赐福我哥哥……”
人群听了，纷纷转头看向苒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