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去看望李美。老总们肯定不会来,因为李美是老板的情人,他们的好心会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嫌。但我不怕,一来我虽然是总经理助理,实际上是个高级秘书,而且我了解老板,他并不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不会因此而怪罪我;二来我和李美曾经是恋人,虽然她后来成了老板的情人,但那是在我们分手以后的事情了,所以我们多少还有些情分在。各部门经理也不会来,他们早就恨透了李美的跋扈,只是碍于她和老板的关系,都不敢明刀明枪跟她过不去,对他们来说,李美的下场可谓大快人心。底下的员工平时对李美巴结得倒是紧,现在也没一个人来看望她,对一个失宠的人,大家避之尤恐不及。
是他让你来的吗?李美夹支烟盘坐在沙发上问,她怀里竟然也抱着一只流氓兔。
我望望那懒洋洋的兔子,如实回答: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是啊,我应该了解他的,他怎么会这么好心。李美在烟雾缭绕中无限哀怨地叹口气。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这样?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问道。
他对我腻了,想换个新人,你看不出来吗?今天的事不过是个踢开我的借口罢了。
我看老板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他想让你回到家庭中来,全心全意地跟他生活?
得了吧邵儿,你太单纯了,怪不得他那么信任你!他知道只有你不会算计他。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那个女孩吵起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李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伸出脚去勾拖鞋,苍白纤细的脚上涂着紫色的趾甲油。邵儿,你很久没陪我出去走走了吧,我明天就要离开了,陪我去散回步吧。
你真要走呀?打算去哪里?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她竟然想为此而放弃一切。
李美像猜中了我的心思,走到衣架那边去,边穿衣服边说,我为什么不走?人家已经公开放弃我了,我还不知趣地赖在这里干嘛?等着让新来的踢出门去?
我安慰她:我看没这么严重,老板肯定有他的苦衷、他的想法。
哼,你我都了解他,你觉得可能吗?李美穿戴整齐了,过来拉我,走吧,我的傻哥哥。
这套别墅,是老板买给李美的,是郊区环境最好的一处。这里远离城市,早晨和傍晚都弥漫着乡村的安静和闲适。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透雨,路上很滑,李美穿着高跟鞋,走路不稳,紧紧地挽着我的臂。我们拐下石板路,踩着荒草中的小径,向附近的鱼塘走去。
今天的面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的比别人多呆了好几分钟,出来时还笑嘻嘻的。
老板问了她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美扭过头来望我,眼睛在没有月光的晚上一亮一亮的。
也没什么,跟问别人的一样,问她最喜欢什么东西?
李美不走了,站下来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她回答说最喜欢流氓兔,老板大概觉得有意思,就多问了几句。
流氓兔?
是的,就你那会儿抱着玩的那个小玩具。
我知道,后来呢?
后来老板问她原因,她回答说不方便说出来,老板就没再问。
你觉得老板跟她认识吗?
不会吧,老板怎么会认识她?我没敢告诉李美我认识刘小姗,女人们最擅长恨屋及乌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然后沿着鱼塘兜圈子。我的袜子和裤腿已经湿透了,脚在鞋里咕吱咕吱响,像踩在烂泥里。李美光脚穿凉鞋,就舒服多了。
这里好美啊,我真舍不得离开!蛙鸣悠扬中,李美望着迷濛的水面感叹。
那就不要走了,不要因为公司的事情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好我可爱的哥哥哩,你以为我是他老婆?我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就像我玩流氓兔一样,想玩时爱不释手,玩腻了一扔了事。
我看老板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有他的打算,你再等等看。
等个屁,我已经买好机票了,明天早上就飞日本。
去日本吗?你办好签证了?
我又不是个傻子,等人家踢出门才找出路,我早有准备了。哼,他无情,我也可以无义。李美冷笑不已,她拉住我,拦在我面前,双手抚摸着我的胸膛,柔声问,邵儿,愿意和我一起去日本吗?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滑,突然摔倒在鱼塘里,并且沿着斜坡向下滑去。
快,抓住我的手!李美跪下来,俯下身子向我伸出手来。我伸出手去,但够不到她,反而又向下滑了一些。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刚才还衣冠楚楚侃侃而谈的我,一转眼却趴在一滩烂泥里,抓挠不到任何可以凭籍的东西,而且,面临着生命危险。李美奋不顾身地趴下来。全身贴住泥岸,终于抓住了我的一只手。但她的力气不够大,拉不动我。我怕把她也拖下来,叫道:李美,快放手,你去喊人吧。李美坚持着,冲我叫:不行,邵儿,我不能让你掉下去,我还指望你去日本跟我相依为命呢。我试图挣开她的手,并告诉她:李美,这不现实,就算我肯,明天早上能拿到签证吗?李美道:这你不用管,你先说愿意不愿意吧?我有点哭笑不得:好了美美,现在哪还有时间开这种玩笑,你快去喊人吧。我感觉李美一下子放开了我,像放弃一桩久悬不决的事情。
邵儿,你坚持住,我去喊人。李美站在高处,她背后繁星满天,周遭又黑又静,我们的叫喊,吓退了青蛙的鼓噪。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像一块石头,而且还在慢慢地往下滑,李美慌慌张张地向远处跑去,高跟鞋令她身形趔趄。
在下滑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李美的处境:突如其来的变故,绝望无助的境地。人生在世,就像在这泥塘边上行走,不失足时,你是来此漫步的踌躇满志者,一旦滑倒,就会陷在烂泥里无法自拔,也无人来救,只能一点一点地走向绝境。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对别人来说,他者的苦难微不足道,对自己来说,却实在是灭顶之灾。但李美尚可以去日本,而我却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