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板说李美去了广州、李美却告诉我她要去的是日本,而我现在还搞不清她到底在哪里,我越发感到不对劲,抽空跑到刘小姗的住处想问个究竟。
你这辈子都做不成流氓兔了!刘小姗嘲笑我。
我不解道,为什么要做流氓兔?当个玩具被人玩有什么意思?
刘小姗笑了半天,叹口气说,看来你跟我表姐真不是一类人,没有共同语言啊!
我越发糊涂了,问道,我一直想问问你呢,你面试时也说最喜欢流氓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小姗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表姐的意思,你看过流氓兔的卡通故事吗?
我摇摇头。刘小姗说,流氓兔就是表面上看见睡不醒,靡靡澄澄的,但一肚子心眼儿,谁也玩不过它,只有它把猪探长玩死,没有猪探长把它玩死的道理。在这个社会,尤其在咱们这样的公司,做人做到流氓兔的境界,就是最高的了。这些都是我表姐教我的,我面试的那天她就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当时你也看到了,你不觉得精彩吗?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说,累不累啊,李美都教你些什么?!
刘小姗不服气地说,我挺佩服我表姐的,她是我的偶像。
我不想和她纠缠这个话题,板起脸问道,你告诉我,李美究竟去了哪里?
刘小姗很干脆地问答,我答应她不告诉你。
我正要追问,手机响了,竟然是我同屋那个男人的电话,他说,他希望我能搬走。
给我个理由!我故意刁难他,我瞧不起这样的男人,但能体量他,也就不怎么生气。一切都在预料当中,况且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想起那少妇的音容笑貌,我不想使她受到他的任何方式的伤害。
对方有点低声下气地说,你一个单身,我们是对年轻夫妻,晚上有“活动”,只怕响动大了让你听见,严重地影响了夫妻生活的质量,还威胁到夫妻感情,你就行行好吧。
哼哼,我笑着。我想,无论这是不是原因,人家说的都很在理,就大大咧咧地说,好吧,不过我晚上才能回去,回去再说吧。
从刘小姗那里出来,已经很晚了,我一路上琢磨如何跟那少妇告这个别,需不需要采取实际行动做点什么,反正就要走了,别留下遗憾!主意拿定,心情就有点紧张,但脚步还算稳健。
上了楼,打开门一看,那屋门像往常一样敞开着,可以看见屋里已空空荡荡、一片搬过东西后的狼籍。
我的心像被空中突然伸出的一个狼爪子掏去了,一拳砸到墙上,不由大叫了一声那少妇的芳名。
我想不到那男人的动作这么快,不由苦笑。我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却说,是那少妇坚持要搬走的,那男的开始不同意,后来就同意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不想看到人去楼空,还是不知道怎样接受我的告别?房东又问,你一个人租这一套房子,还是我再给你找个合租的?
我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挂了电话,没来由地想起一首诗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泪流满面。人生真是有意思,我躲到这里,为了默默忍受对自己的谴责和折磨,为了惩罚我对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孩的失信,却毫无准备地品尝到了她被人抛弃的心情。我知道,那少妇是为了我好,就像我为了文静好一样。人有时候无法跟命争。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回到住处,默默地坐在原来听少妇弹奏《十面埋伏》的沙发上沉思。良久,听到好像有人敲门,我第一感觉是那少妇悄悄回来看我了,我跳起来,心情激动地跑出去打开门。门外竟然是刘小姗。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刘小姗做了个鬼脸说,我跟踪了你!她闯进来,径直进了我的房间,告诉我:我觉得你不太对劲,就打车跟在你车后,想不到你住这种地方啊!我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刘小姗,心情突然好起来,跟着她进去。
刘小姗屁股下垫了一摞杂志,坐在地板上仰着头和我聊天。我坐在椅子上,她就在我的脚边。我说有沙发呢,你怎么坐地上?她有点自嘲地冲我微笑着说,邵大哥,你不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仰望你,你和我表姐都是我仰慕的人,虽然你们不是一类人。和其他男人一样,我当然也乐于享受美丽异性的崇拜,但刘小姗的话没给我带来丝毫惊喜。我觉得很平常,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刘小姗从来不隐瞒她对我的欣赏,我习惯她的赞语,就像习惯呼吸空气。在心安理得的同时,我甚至感到有些索然。刘小姗似乎并不考虑这些,她望着我,就像望着她过去的情人。但我们过去和现在都不是情人,尽管我知道我想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换了我也不会。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可我们从未尝试过。所以我昨天在她的住处呆到那么晚都没有出事。
刘小姗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不结婚?我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反问道,结婚干什么?刘小姗用一种幽深的眼神望着我,大约三十秒后,她撇了撇嘴角,然后正色道,我都结婚了。我拿不准她是否在跟我玩笑,回答了一句笼统的话:你为什么就不能结婚?刘小姗浅笑着说,不开玩笑,我真结婚了。我一时无话可说,我想在我和刘小姗的关系上,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们曾经爱过,可是我一度确实忘记了她,而现在看来,她却一直以为我思念着她,恨不重逢未嫁时,她这是在怨我啊。一想到有可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伤她的心,我就觉得又犯下了一宗罪。我想,我不应该是个冷血动物,我应该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希望刘小姗能给我这个机会。芸芸众生,毕竟能够重逢、命运能安排我们在北京、在同一家公司见面,也是缘分。
刘小姗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很无所谓地笑笑问我:有没有时间陪我去超市?我下意识地问,买什么去?
她站起来说,擦地拖鞋。
擦地拖鞋?我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奇怪吧?我刚看了广告,是一种鞋底上有像拖布上一样的毛线头儿的拖鞋,洗了地板不用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用抹布擦了,站直了走走就行了,干活儿跟玩儿似的。好不好?
这个发明有点意思!现在去买吗?
废话!去不去?
我笑道,刘小姗,你还是从前那个刘小姗,一没人了就想骂骂我。
刘小姗说,我有吗?我一直很尊重你呀。
我突然很想抱抱她,想到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女孩子了,如今是别人的妻子,——我怎么能老干这种挖人家墙角的事情?克制了一下,保持了分寸。
两个人说说笑笑下了楼,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来到环行车站牌下。刚下过两整天雪的人行道上,被踩硬的雪片子铲掉后留下鱼鳞般的残迹。黑白相间的雪片子就近堆在树根下,旁边三棱形的公交站牌上,三面都挂满了小广告牌,站牌淹没在其中。街上的雪在白天化成水,现在又跟落下来的灰尘一起形成一条黑色的冰河,冰河之上各种汽车像大小轮船在亮着灯航行。河岸上商家店铺里的灯光也倒映在水中,让这一切看上去异常不真实。
我穿着黑皮茄克,刘小姗穿着桔红色绒大衣站在我对面。刘小姗笑着说,坐车去吧,好久没坐过公交车了,重温一下过去的生活。
好吧,难得你这么有情调。我调侃她,心里却有点惴惴,我发现刘小姗的笑容依然能让我心中一动。
刘小姗望着我,我觉得她今天神色分外奇怪,或许奇怪的不是她,而是我的感觉,因为我无法把过去和现在、熟悉和陌生在她身上统一起来,包括她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神。
你知道超市在哪一站下车吗?我看着昏暗里她的眼睛问道。
不会问一问?她亲热地剜我一眼,突然叫道,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