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刀子把那扣子轻轻地拔出来,刚用手去拿,扣子又缩回去了,好像有根橡皮筋拴着。搞什么鬼,男人念叨着,努力地把扣子又拨出来,然后在它缩回去之前迅速捏住了它,同时,他发现真有一股线拴着那枚扣子。他试着往出扯了扯,扯不动,他仔细地看着那枚扣子,发现它像个眼球。他又看了看那股线,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就大声地喊儿子。儿子不情愿地问,怎么啦?他爸大声说,谁有你们房门的钥匙?儿子回答,我和我妈都有。他爸问,别人有吗?儿子回答,不知道,你还有。他爸就不再问,掏出手机来拨了前妻的号码,对方关机。他只好又大声问儿子:你妈办公室电话多少?儿子告诉了他。这个男人打电话到前妻办公室,却被告知去上海出差了,估计正在飞机上,不过叶圆圆留话叫他照顾儿子。男人挂了电话,又仔细地瞧了瞧手上的扣子,然后,他报了警。警察发现那条线很巧妙地从卧室的暖气管延伸到窗户,又从窗户延伸到阳台,线在阳台上被人剪断了,很明显,叶圆圆的床头被人安了针孔摄像机。
我吃了一惊:什么,针孔摄像机?李离说,对,就安在叶圆圆床头。我开玩笑说,你完了,你跟叶圆圆一定被人偷拍黄色录像了。李离分辨说,别胡说,我根本没上过她的床。我一边跟李离说话,一边用眼角扫着打保龄球的老板,考虑是否该告诉他。老板正和大洋娱乐城的老板杨大洋还有家居乐的董事长老纪打比赛,我就没有败他的兴致。
回公司的车上,我把这件事对老板说了,老板拧着眉头说,有这种事情?我说警察正在找叶圆圆。老板说,不用找了,我派她去上海分公司帮助搞文化了,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我说那怎么办?老板不动声色地说,找到她她也不知道谁给她安的,她要知道早报警了,还能等到今天?老板停了一会儿说,邵儿,叶圆圆平时交往密切的人,你清楚吗?要不你跟警察谈谈吧。我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点点头说,好吧。
回到公司,看到楼前有一辆110的警车,车门开着。我和老板刚下车,三个戴大檐帽的跳下警车迎上来,为首的年轻人礼貌地问,请问哪位是总经理?老板不冷不热地说,我是,有事吗?对方说,我们是公安110的,想跟您了解一下关于叶圆圆的情况。老板指着我说,让邵总助跟您谈吧,他比较了解基层员工的情况,我还有个重要的会,失陪了。警察说,您忙您忙。
一起坐电梯上楼,老板去了小会议室,我领着警察回到我的办公室。我微微有些慌乱,请三位坐下,给他们倒上水。警察说,不用忙了,我们作个笔录就走,您已经知道叶圆圆床头被人安装针孔摄像机的事了吧?我点点头说,刚刚知道。警察说,我们进行了排查,基本排除了邻居和他前夫作案的可能,我们来贵公司,是想了解一下叶圆圆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密切。
我望着警察的笔在记录本上滑动,感到有点口干,怎么也说不出李离的名字来。警察耐心地等着。我清清嗓子说,叶圆圆在公司有两个朋友,一位是我们的王副总,一位是和她一个办公室的美编李离,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警察问道,能不能请他们来这里?我说李离可以,王副总正在开会,恐怕等会儿你们得去他的办公室。
我打内线电话,叫来了李离。警察请我回避,我出来去了小会议室。老总们都在,不过看上去跟平时的碰头会议不同,他们都在议论叶圆圆的事情,只有老板和王副总不说话,老板面无表情,王副总在假寐。看到我进来,都停下来,问我怎么样了。我说正问李离呢。王副总突然说,接下来就该问我了。老板说,这件事情虽然发生在本公司员工身上,但叶圆圆住在公司外面,就不是公司的事情,而是她个人的事情,我不希望因此影响公司的正常工作和声誉,回去都给各部门经理打招呼,不许再议论这件事。
老板又说了几件人事和经营方面的问题,然后问副总们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人吭声,老板站起来往外走。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我跟在老板后面,看到那三个警察站在王副总的办公室门口。
第二天叶圆圆就从上海飞回来了,警察又来到公司跟她谈了很久。警察走后,分管的张副总领着叶圆圆来到老板的办公室,叶圆圆双眼红肿,用纱巾围着脖子,显得很憔悴。云姐的松鼠狗跑丢了,我正和老板商量再给她买一条,张副总和叶圆圆敲门进来了。老板让他们坐下,张副总站在老板办公桌前,皱着眉头说,小叶要辞职,我怎么也劝不下,您看怎么办?
老板看看叶圆圆说,没多大事啊,为什么非要走?
叶圆圆抬起头,用手绢沾着脸上的泪说,我刚回来就收到一个快件,里面是一张光盘,他们把录下来的东西做成了影碟,不知道复制了多少呢!
老板说,他们勒索你了吗?
叶圆圆说,没有,就是制作了我的私生活影碟。
老板沉吟道,没有勒索,这是些什么人呢?他看看我,又问叶圆圆:碟呢?
张副总说,刚才交给警察了。
老板说,交给警察干什么,谁这么糊涂?!
张副总说,她自己交的。
叶圆圆说,我也是一时慌了神……我倒没什么,关键碟里的内容是我和……她望望老板说,反正我没脸在公司呆下去了。
我暗暗担心,如果碟里跟叶圆圆在一起的人是老板,那可就遭了。不是老板,是公司其他副总,这事情也够大的了。
老板沉思了半晌问,你想不想去上海的分公司?
叶圆圆望望老板,忧伤中透露出惊喜的神色,张副总拍案道,对对对,这是个好主意,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司不能不对小叶负责,还是老板英明。
我冷眼看看张副总和叶圆圆,觉得他俩像在演双簧,好像不久前李美和刘小姗给老总们表演吵架一样。不由暗笑:人人都觉得自己聪明,把别人当玩具。到底谁才是玩玩具的那个人呢?
老板说,碟的事情和小叶去上海分公司的事情,都要保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叶圆圆不声不响去了上海,公司里议论纷纷,有说她自杀的,有说她出国的。但是不久另一件事引起了大家空前的谈论和猜测,据说,警察拿走的那张碟,公司有人托关系看过了,里面录的是王副总和叶圆圆的床上戏,多么多么精彩。接着,王副总的夫人和小舅子就打到了公司,把王副总的办公室砸得片瓦不存。王副总被保安们救到了老板办公室,西装被他老婆撕得还剩半拉。他老婆不依不饶,叫弟弟把丈夫打成残废,平时趾高气扬的王副总像丧家犬一样龟缩在老板办公室不敢出来。眼看保安们拦不住了,老板走出来,冷冷地看着那两个气急败坏的男女说,天大的事情不在家里解决,跑来我的公司闹事,砸了公司财产不说,还打人!保安科长呢,报警抓人!
一直半管半不管的保安们立马气壮壮的,冲上几个人就把王副总小舅子扭了起来。王副总老婆见状,一屁股坐到地下大哭起来。老板这才让人把她搀到会议室,叫我给她倒了杯水,老板和颜悦色地劝道,嫂子,老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回头我们开会批判他,你先消消气,事情总要有个解决。
王副总老婆嚷道,那个骚货呢,你让我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妖精!
老板说,她出国了,我看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您犯不着往心里去。
那老婆大哭道,你别骗我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啊,碟我弟弟都找来给我看了,他跟那骚货在床上抱在一起亲嘴呢!没有证据,我来这里丢这人干吗?!
一直闹到天黑,好容易才打发走王副总老婆和他小舅子,王副总羞于回家,向老板告了病假,当晚就飞去南方疗养了。王副总走后,老板对我说,早听说老王家夫人是个醋坛子,想不到还这么泼。我注意到老板不多见地微笑了,他平时老板着脸,笑起来显得生动而好看。
周末我接老板去打保龄球,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顺便买了一张新出版的都市信报,觉得封面上的那个女人的笑容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凝神回忆了一下,忍不住哦了一声,——原来那是叶圆圆!我以为眼花了,赶紧朝额头上拍了一巴掌,这下看清楚了,封面女郎虽然眼部打着马赛克,但分明就是叶圆圆。我赶紧看内容,鲜红的通栏标题是:
女白领床头被按监视器
私生活被窃录制成光碟
我利用几次等红灯的时间,飞快地看完了这篇头条报道,通篇文章说都是叶圆圆和他所在公司一位副总的风流韵事,插图竟然还有叶圆圆、王副总、李离在一起的照片,也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虽然用的都是化名,照片上的人眼部都打着马赛克,但只要是本公司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怎么回事。
这篇报道虽然多有推测,但写得环环相扣,推理严密,很引人入胜,最后一句是:本报将对此案的调查进行独家追踪报道。我暗笑:王副总这下惨了,永无出头之日了。
赶到老板的别墅,我把报纸给他看,老板说,不用看了,事情咱们比记者清楚,他们没写咱们公司名字吧?我说没有,用的是某大公司。老板说,没提就好,走吧,今天我要好好打几个满贯,给杨大洋和老纪点颜色看看。
去保龄球馆的路上,老板亲自驾车,他高兴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开车。我照例坐在后排座上,老板突然望着观后镜对我说,邵儿啊,我看他这回想回也回不来了。我一愣,马上又明白过来,也笑道,除了您,公司缺了谁都一样转。老板哈哈大笑。
我探身问老板:叶圆圆去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办公会上没见您提啊?老板说,圆圆是在上海,但不在咱们的分公司,我对她有更好的安排。
我明白了,不再追问,心中对老板充满了敬畏,觉得做他的助理真是荣幸。
我是在李美进入公司不久就被提拔为总经理助理的。
我不敢肯定老板是否知道我和李美的过去,老板见不得公司里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他很厌恶在公司谈论个人之间的私事,我掌握的原则是,决不犯他的忌讳。即使后来我们之间隐约有了些类似兄弟之间的感情,我也对我和李美的事情守口如瓶。这并不是因为李美是老板的情人,有关这件事我很奇怪地成为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我不知道那次是不是一个巧合,老板早上到公司后发现把一份紧急会议的文件落在了郊外的别墅,叫我开车去取,然后直接送到会议地点。我开车到他的住处,跑步上台阶,打开门后几乎是一路冲到了卧室,然后我就看到老板的大床上有个穿粉色睡衣的女人惊讶地望着我,这个女人就是李美。我有些脑子转不过弯,竟然问她:你为什么没去上班?李美看清楚是我,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说,这周该我休息。我说我来拿一份文件,李美问什么文件,我告诉了她名字,然后我们俩就在卧室找,没找着,又去书房和客厅找,还是没有。我急出了一头大汗,这时候手机响了,老板有些歉意地告诉我:文件在呢,跟别的混在一起了,刚才没找见,就以为落家里了,你快过来开会。李美埋怨道,搞什么鬼,脑子进水了吧都。我顾不上搭她的腔,匆匆跑出去开车离开了。
一路上,我才开始回味刚才见李美的情景,觉得很不现实,李美睡在老板的床上,——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倒不是嫉妒,只是无法想象当初那个雄心勃勃要当现代白领的女孩,怎么就甘心当了别人的小蜜,说的不好听点叫“二奶”,难道这就是她所追求的理想生活?后来,老板再没说过这个事情,也没问我是否碰见李美了,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我就没有多想。我不知道自己后来跟老板太太云姐发展到那个地步,有没有报复的潜意识在里头,现在想想,很有宿命感。
我知道李美和老板的关系后不久,老板突然告诉我他正提议董事会让担任总经理助理,我受宠若惊,要知道那意味着要进入公司的高层了。我知道老板一定在观察我的素质,就默默地没有表态,老板继续说,邵儿,你的能力和水平以及人品我当然了解,但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是司机兼秘书,有些副总不同意,不过没关系,这件事我一定会办成。但是这段时间你最好别在公司,你还是去海南住一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马上回来。记住,不要跟海南分公司有任何联系。
我说,我听你的安排。
老板笑了,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借记卡递给我说,这是我的一张空白卡,你拿上去财务部让他们给你输十万块钱。我连忙说,用不了那么多……
老板打断我说,听我的安排。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然后去财务部填了一张转支单据,签了字,一个女孩就去对门银行专设在我们公司里的受理处,给我的卡里输了十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