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们渐渐丧失了信心,都在等待灾难的来临,只有李美不甘心,三天两头拉着我去公安分局,询问有没有破案的线索。小赵坐立不安,终于再次把我和大丁召集到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大丁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案子破不了,迟早单位会知道,免不了要追究我们的责任,到时候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让我们赔,二是不让我们赔,让我们下岗,这两种情况都很要命,所以,我们要提前想办法,到时候不至于死路一条。小赵近来烟抽得更凶了,吞云吐雾地说,大丁说得很有道理,既然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搏一搏呢?他又竖起食指,指指点点地说,与其坐在这里等死,不如去深圳把公司开起来,这样到时候多少有个退路,或者赔钱、或者下岗,咱都不怕,你们觉得呢?我透过烟雾看到他们俩脸色凝重,心中有点感动,我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说怎么办,我没二话。小赵一摆手,打得烟雾乱蹿,他责怪我:话不能这么说,丢车的事,大家都有责任,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听了他这话,我心里舒服多了,到底沾亲带故是不一样。
第二天上午大丁就启程了。我们要他坐飞机,他非要坐火车,说创业时期,节俭点好,等将来事业做大了再享受吧。弄得大家都很悲壮。我跟老板请了半天假,开车和小赵送大丁去车站。奇怪的是,送走大丁,我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仿佛搬掉了一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回来的路上,我和小赵说起那天晚上大丁打他的事,问他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丁,小赵轻描淡写地说,他喝多了。其他再没多说,我也就没再多问。
李美去了几次办事处,都没有看到大丁,问小赵大丁去了哪里。小赵支吾着不肯告诉她,李美就回来问我,我骗她说大丁出去找兼职了。晚上也不回来住?李美追问,显然我的回答侮辱了她的智商。最后我不得不严肃起来对她说,你别问了,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我们无权去干涉别人。李美看着我,有些诧异,我继续说,就像我,还不是脚踩两只船,为了生活而想尽办法吗?大丁何去何从,自有他的自由;我知道你还在怀疑他,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说车就是他偷的,除了警察,没人有权过问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李美坐下来,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良久,用一种低沉的近乎委屈的语调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和我表哥?我总觉得大丁城府很深,是个豁得出去的人,怕你们被他骗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又何必瞎操心!我上前揽住李美,好言安慰她,觉得她毕竟是个女人,太多疑、太不容人了。
公司交给我的事情越来越多,大丁走后好几天我一直没机会见小赵,不知道大丁那边怎么样了。后来找时间去了趟办事处,我把李美的话当笑话讲给小赵听,小赵紧张起来:你把咱们在深圳开公司的事跟美美讲了?!我笑道,哪能呢,她也就知道些咱们最初开公司的打算,根本想不到咱们会来真的,更想不到会把公司开到深圳去。小赵得意地笑了:对对对,等咱把公司做大了再告诉她,那时候也她毕业了,正好帮咱们管理公司。我笑笑,心想小赵这做表哥的根本不了解他的表妹。我问大丁在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小赵说,我正等他电话呢,他到深圳的第二天来了个电话,说先在一家酒店住下了,前天又说正托人办工商执照呢,让我今天等他电话呢。我着急赶回公司,就对小赵说,不如你打电话问问他情况。小赵就拿起电话来拨,我隐约听见话筒里有个小姐问,请问先生要哪个房间?小赵说,请接414号房的丁先生。小姐说,对不起,414房间的丁先生昨天就退房了。
退房了?!小赵惊诧地抬头望了我一眼。我说,打他手机。
小赵嘟嘟囔囔地说,这个大丁,退房也不告诉我一声,大概是嫌房钱太贵吧。拨了大丁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的是:对不起,对方已关机,请用其它方式联系。
这回我们俩都被吓了一跳,不由对望一眼,我想起李美说过的那些话,不由担心起来。
小赵艰难地对我做出一个笑容说,不会吧,大丁他敢携款私逃?!
我安慰他:也许他正不方便接听电话,过会儿再打给他吧。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看号码,赶紧告辞了小赵,赶去公司。
老板在等我。老板说,邵儿,我已经叫吕小姐给你订了今天晚上的机票,你飞一趟海南,那边的分公司要跟另一家公司搞合作,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你代表我去出席一下。老板又详细交待了我一些事。
动身前,我赶回去跟李美告别,李美一脸喜色:好啊,老板越来越重用你了,成了钦差了,快去快去!她还批评我: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恋家,一个男人家,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以后有急事出差,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用不着专门赶回来。我看看她,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生分了,因此心中空落落的。
海南的事我无非走个形式,一切顺利,分公司经理要结交我这个总公司的“新贵”,非留我在这里玩几天,尽尽地主之谊,我怕老板多心,婉言拒绝了。去机场的路上,我欣赏着窗外天涯海角的美景,突然觉得人生在世,来去匆匆,到哪里都像是在住店打尖,没有归宿感,不由生发了一些感伤。正暗自感慨,发现不远处的卡式电话下有个很熟悉的身影,像是大丁。我赶紧叫司机停车,司机说这里不能停车,要拐过弯才可以停。我说你快些找地方停下,我看见个熟人。
车刚停下,我已钻出车门,急匆匆往广场上跑,跑到那个卡式电话时,却没人了。我站在那里,周围顾盼,广场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大丁的影子。我转了几圈,有点头晕,赶紧闭了一会儿眼。睁开眼时,发觉周围很亮,有一种空荡荡的苍白,我打量着远近的游人,慢慢往车子那里走,心中有一团灰色的雾笼罩着:大丁不是在深圳吗?他来海南干什么?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他,难道他真携款私逃了?要赶飞机,我不得不上车离开。
在车上,我越想越不对,就给小赵打了个电话,竟然是李美接的,她焦急地说,你快回来吧,我表哥住院了!我赶紧问,怎么回事?李美说,急性盲肠炎,刚做完手术。我松了口气,责怪她:一个小手术,你那么紧张干吗?话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果然李美没好气地说,紧张什么你心里明白,回来再说吧!挂了电话。
下了飞机,我赶去医院看小赵,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忍受着比切盲肠大得多的痛苦。他强打精神看看我,苦笑着说,妈的大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李美在旁边埋怨:这就是你们不听我话的下场,哼,瞒我一个人!
我和小赵都很羞愧地笑笑。
你说这小子还真狠呐,真没看出来!小赵感慨道。
大丁真跑了?连老婆儿子也不要了?!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小赵摇头叹气地说,开始我也不信,打他的手机,一直不接;你又不在,我只好找美美来商量,她提醒我去银行先把钱提出来,结果发现,钱都被大丁提走了,这狗日的!小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美说,报案吧,这下车子是谁偷的也水落石出了。
小赵沉思片刻说,不行,不能报案,大丁带的钱大部分是买车的回扣,调查起来,先倒霉的是我们。
平白无故你的办事处少了一个人,你怎么跟单位和人家家里人交代?李美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色。
小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慢吞吞地说,再等等吧,也许这小子不至于为了十几万块钱……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兴奋地说,也许大丁是被坏人害了!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在海南看到个很像大丁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可惜被他跑了。小赵吃惊地张大了嘴:不会吧,他跑到海南去了?!李美冷笑道,看看,我也是说嘛,哪来那么多谋财害命的人,他从开始就在给你们下套儿,先鼓动你们入股开公司,再盗卖小车,最后携款私逃,——你们这两个棒槌!
如今我也开始认定车一定是大丁偷的了,懊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成熟了,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但真正麻烦的还是小赵,先是丢了小车,现在又失踪了一名员工,怎么向公司交待?果然,小赵眼望天花板,叹口气说,我真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