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规定,司机下班后不能开车回家,所以我每天还得坐地铁。但李美很满足,她开导我:别急,慢慢来,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也能买起私车了。她动不动就说“我们”,却丝毫没有跟我结婚的意思,有时候我会想一想:我们真要这么一直下去?想到李美设计的理想生活,我身上就有些发冷,并对我们的关系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赵和大丁把小车也买回来了,连同上牌照办手续,实际花去42万。50万拿了8万的回扣,虽然比当初预想的少了几万块,两个人还挺知足,拉上我和李美去吃了一次海鲜,以示庆贺,我和李美回去后,他们又去别处玩了个通宵。在等待单位来人接车的日子里,大丁以磨合车子为由,每天拉着小赵上路兜圈子,考察开什么公司更有发展前景。得空时,我也借用这辆新车拉上李美上街兜风,每逢这个时候,李美总会充满神往地说,这车要是我们的,再去郊区买上一幢别墅,这样的生活最理想不过了。有一次我实在听腻了,就呛她:我觉得生活幸福就最好,其他都不重要。
李美看看我,开导我:你看你,别老想着结婚过日子,将来咱们真要过上有私车有别墅的生活,就好好享受,如果还爱着对方,就在一块儿住下去,没感觉了,再说……她撒娇地警告我:提前声明啊,你要找贤妻良母,趁早咱们分开,我要的是真正的白领生活:工作是经济来源,爱情是精神食粮,家务是休闲时的乐趣,那才是现代人的理想生活状态呢。这话听得我胸口发闷,就说,玩归玩,有多少人一辈子不结婚?李美看看我,笑了:老冒!庸俗的家庭生活有什么意思,没出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跟你说了。见我老半天不理她,李美斜我一眼,嗔道:傻子,逗你玩的。我多少有点释然,可还是高兴不起来,我觉得李美并不是开玩笑。
单位却迟迟不派人来接车,小赵又打电话回去,老总的秘书说这段时间事多,过些日子再说吧。过了些日子,还是没人提这档子事,小赵心里没底,找我和大丁商量,想跟大丁一起把车送回去。我说这样做不妥,以办事处名义买的车,单位没叫送回去,你自己赶着往回送,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有鬼吗?小赵地说,我主要是担心咱们私办公司的事让单位的人知道,那他们一定会猜到咱们在买车上做了手脚;我想了个好主意,既能大大方方开公司,又不会被单位发觉。
他看看我和大丁,继续说,北京认识咱们的人太多,开公司难免会传到单位去;我看不如开到深圳去,那里沿海,城市虽不大,商机无限,也没有单位的办事处,开家公司,神不知鬼不觉,你们觉得怎么样?大丁说,主意不错,可是深圳离这里太远了,得有个人常驻那里才行。小赵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我大小是这里的主任,长期不在肯定不行,你们俩可以去深圳管理公司,有人问,我说派你们出差了就是。我赶紧表态:我肯定不去,我好容易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再说美美要在这里上课,我得照顾她,还是让大丁去吧。大丁说,你不去可以,但你不能退出,你要入股。我好歹不想去深圳,明知很可能把钱往水里扔,这时候也只能认了,爽快地说,没有问题,你们每人出多少我出多少,不过我这个股东只管分红不管经营。小赵玩笑说,你这叫坐享其成,典型的剥削阶级思想。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李美回来,我没敢跟她说入股开公司的事,怕她闹。我专门叮嘱了小赵和大丁,去深圳开公司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让李美知道,大丁打趣我:还没结婚就怕起老婆来了。听到“结婚”二字,我心中一沉,暗暗苦笑:我自己都看不出李美哪点想跟我结婚。自从给老板开上车,每天晚饭时李美都要让我把公司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一遍,然后她会为我出点主意,告诉我以后碰上这种事应该怎么做,不可思议的是,她仿佛是我们老板肚子里的蛔虫,按她的吩咐行事,总能得到老板的认可,我明显感觉到,老板越来越赏识我了。
做得很好,老板白天说。
你真行,李美晚上夸我。
我没来由地觉得,老板跟李美仿佛不是陌生人,而是关系很密切的知音。
公司下属的广告分公司要为一家企业做产品广告,请来了国内两位实力派的男明星,一位瘦里巴筋,气质很酷,另一位长相很土,却极有观众缘。这二位腕儿太大了,老板亲自陪他们吃饭。吃到半中间,广告分公司的陈经理接了一个电话,脸刷地就白了,举着手机走到老板身后耳语了几句。老板沉吟了半晌,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大家依然畅饮。过了一会儿,老板起来去洗手间,转过身时,丢给我一个眼色。我稍坐了一下,也起身去了洗手间。老板果然在盥洗池边洗手,我走上去,递给他一块毛巾。老板边擦手边说,邵儿啊,刚才陈经理接到一个电话,广告公司的官司打输了,我得和陈经理去一趟法院,这里得靠你了。我说我怕应付不了。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他们想去哪里玩,你带他们去就得了,要是提什么条件,你先答应下来,反正你又不是具体管这事的,等广告拍完了,自有陈经理应付他们。这种关头,我不好再说让老板不放心的话,就点头答应了。
吃完饭,老板和陈经理说有急事去办,告诉两位大腕我可以全权代表他:想去哪里娱乐,有什么特殊要求,找邵秘书就是了。我注意到陈经理在老板说这话时多看了我一眼,显然对我不太放心。我假装没看见。
老板坐陈经理车走了,把他的车留下给两位大腕用。我给两位大腕打开车门,让他们先上车,然后利用绕回车前的功夫打通了陈经理的手机,陈经理一接通电话先笑了:邵老弟,孺子可教也!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这两个人好什么我清楚,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们提出要求,你打这个电话叫人就是了,不过千万注意点儿,这段儿查得特别紧。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是广告公司的一个分机号码。
发动车子时,我不无得意地想:有些东西是李美不会教的。
我问两位大腕想去哪里玩,那位土气而有观众缘儿的(下称大腕乙)说,没什么可玩儿的,北京我住了快20年了,哪儿没去过?那位瘦高而潇洒的(下称大腕甲)伸着长脖子,趴到我座椅靠背上,骨碌着硕大的喉结笑嘻嘻地说,邵秘书,别听他的,十步之内必有佳人,他的心思我知道,他是跟那些俄罗斯小姐玩腻了,想换个口味,你问他,是不是?大腕乙直起脖子辩白:邵秘书,别听他的,他自个儿心里想,每次总拿我当挡箭牌使。我笑笑,缓缓开动了车子。
北京的初秋总是喜欢隐约飘一点雨星子,弄得刮雨器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密麻麻的小水珠给窗外的街景平添了一份静谥,我把车开得很平稳,尽量让自己显得老道些。快到广告公司时,我打通了陈经理给的那个电话,告诉对方我是谁。对方说,人就在公司门口等着呢,车一到就看见了。
会是谁们呢?我暗自猜测。
车到广告公司门口,我把右边的车窗落下来,朝外面看。广告公司的自动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两个年轻女孩,径直朝车子走过来。走近了我才认出来,一位是胡小姐,一位是张小姐,都是广告公司的职员,我曾经见过几次,但不是很熟。她们都穿着平常的衣服,没穿公司统一的套装,这让我心里多少坦然了一些。胡小姐第一个过来,打开了车前门,冲我笑笑。我说上来吧,她点点头,没有朝后座儿上看,抬腿坐到了助手座上。张小姐打开了后门,看见两位大腕仰视着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腕乙朝大腕甲那边挤挤,拍拍空出来的座位殷勤地招呼道,来来来,坐这里。张小姐矫情地用手掌尖捂了捂小嘴,慌里慌张地坐了进去。大腕甲悄悄探身附在我耳边说,邵秘书,最近查得紧,得找个保险的地儿,有个万一,我们惹不起那帮记者。我说你放心吧,启动了车子。
路上,他们聊起了天儿,张小姐说,做梦也想不到能和我最喜欢的两位大明星坐到一辆车里,真是幸福死了,你们可真是平易近人呐!大腕乙说,我们也是平常人呐。大腕甲吃吃地笑,不搭话。张小姐拼命地打听两位明星的日常生活,胡小姐脸上挂着冷笑默不作声。我不由想起一句俗话来:东边日出西边雨,一辆车里,两样气氛,真是耐人寻味。
我把他们拉回了我和李美的住处,如今,也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老板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让我把这些人拉到公司的酒店。这里也不是我自己的房子,不算晦气,而且李美天黑才回来,到时候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就行了。
大腕甲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说是我租别人的房子。安全吗?他很有风度地问我。我很想告诉他:像你家里一样安全,又觉得不是很熟,就点点头,没有开这个玩笑。张小姐一味地瞪起眼睛问这问那,胡小姐还是一言不发,后来干脆一个人向我的书房走去。我给两位大腕冲了两杯咖啡醒酒,又给张小姐倒了一杯果汁。张小姐叫道,不,我也要喝咖啡!大腕甲说,干脆我们继续喝酒吧,跟张小姐初次见面,应该干一杯才对。张小姐鼓掌道,好呀好呀。
我把老板送我的法国干红启开,倒了五杯。大腕乙要跟张小姐猜拳,规则是谁输了喝一杯,谁赢了亲对方一口。张小姐羞红了脸,扭捏着不愿意,嘟起小嘴说,小胡呢?把小胡也叫出来,大家一起玩嘛。我趁机说,你们先玩,我去叫她出来,走向书房。
胡小姐正看我墙上挂的字,见我进来,问道:谁写的?我说我自己写着玩的。她夸奖道,不错啊,想不到你有这样的修养。我不由脸上发热,岔开话题说,出去坐一会儿吧。胡小姐冲我笑笑,走出了书房。
我没跟上出去,把书房门关上,打开电脑,戴上耳脉玩三国游戏。进入游戏界面之前,我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下午2:44,李美通常7点以后回来,等于说,这套房子,我还有4个小时的使用权。4个小时,该干完的足够干完了。
我用自己的名字注册了新的君主,跟三国时代的英雄们一起攻城掠地、逐鹿中原。正玩得好,感觉有人推门进来了,回头一看,是胡小姐。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摘下耳脉问道。
胡小姐走过来,手扶住电脑椅的靠背,眼望着电脑屏幕说,人家不喜欢我。
我有点惊愕,站起来去关门,发现那三个人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小张带两位大腕儿去参观你的卧室了。胡小姐冷笑道。
我第一次搓合这种事情,本来就感觉有些像在做梦,听她话中带刺,唤起了我的羞耻心,我有些尴尬,站起来过去关上门,请她坐下。胡小姐坐到沙发上,膝盖并拢,双手平放在短裙上。坐了一会儿,找不到话说,我问她:你,玩游戏吗?她轻轻地摇头,温柔地笑笑。我突然有些敬慕她,她长得没有张小姐那么漂亮,皮肤也有点发暗,但看上去让人感觉很舒服。
你看着我干什么?不是我不愿意,是人家看不上我。她误会了,有点恼。
恐怕是你不乐意,给人家脸色看吧?我打趣她,说的却是真心话。
她打量打量我,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是你女朋友,迟早跟你掰。
我愕然地望着她,她挑衅地望着我。
我先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我也是女人,一看就知道了,我还敢肯定你们在一起住。——你就不考虑她的感受?小胡的脸上又添了些冷笑。
我苦笑,索性开诚布公地说,我也不想带他们来这里,可是还能去哪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都想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可你看谁不是在做一些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就像一根盲肠,不小心被钻进了一颗米,难免要发炎、烂掉。除非被切掉,否则只能这么疼下去,不要说你和我,你看看周围,有几个人不是这样?我控制了一下情绪,觉得不应该跟人家小胡说这些。不过我没有告诉她,假如李美知道了这些,也许只会嫌这地方脏,要换一套房子住,却不会因此跟我掰,不然,她就不是李美了。
胡小姐认真地听我说完,也沉默了,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良久说道,能和你做朋友吗?
我受宠若惊,连忙道,当然,求之不得呢。
但她突然望定了我说,我指的是最好的朋友。我看到她眼波流转,不由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费劲。她站起来,径直走到我跟前,手搭在我肩膀上说,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还不太坏,跟那些人不一样,所以我想安慰一下你这根疼痛的盲肠,——我可不是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说完,她一偏腿,骑在了我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