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战斗开始之前就自损八百可不高明。”
“做都做了,乖乖按计划来不就完了。要不是因为你谁想去和那种东西碰一碰啊?”
李徵仪想逃,却逃不掉。普蕾雅一直强行控制着他的右手,以那种状态逃走被发现的可能太高了,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
不过,李徵仪的直觉果真没让他失望。血的味道刺激了重生者的每个感官。如同渴血的鲨鱼,只见它游弋在阴影之中,以超乎想象的姿态疾行。
越是靠近,那副受诅的样貌越是清晰。重生者是由人类加工而来的生命,那畸形的头部就是它们的弱点。
“数量跟蟑螂一样的东西,无论看几遍都是那么令人作呕。”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李徵仪挑眉,转头望向普蕾雅。后者似乎不小心透露了什么细思恐极的消息。
千万不要在夜间造访弥厦市的水道,小巷或是废弃屋宅,那些都市传说可不都是空穴来风。
我们在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自由自在,周遭都是漆黑的海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远行。
“怎么了,不忍心看自己的手臂被重生者啃食?”普蕾雅戏谑地凝视他的侧脸,李徵仪正一动不动地仰望月夜。
“有点。”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这么说很奇怪,我反而不感到恐惧,连恶心感也淡了。”
他发现自己开始思考些之前从未有过的蠢问题,为什么要去救叶奈?
为了区区陌生人就放弃一条左臂?有些荒唐。
越是代入普蕾雅的思考与想法,李徵仪渐渐明悟:“自己的情绪似乎正在逐渐流失。”
他强烈否定地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下方十米处左右的怪物。
身长大概就一个篮球巨星的高度,形状与结构类似鞭蛛。
肥大的腹部像是团濡湿的大脑。作为真正的头部,前体约为人脑的二分之一大小。
要精准刺入那么狭隘的地方吗?尽管李徵仪的右手变成了真正的麒麟臂,但他可没把握做到从天桥上跳下去还能来一记精准的空中刺杀。
“对了,这个高度和自杀没有区别了吧?真能行?”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不管怎么说都不大可能平安无事吧,莫非吸血鬼天生免疫掉落伤害吗?
“他们”正半蹲在天桥的栏杆上,凝视下方正打量着李徵仪左臂的重生者。
“你不是说它们智能低下吗,怎么看上去挺慎重的?”
“要真这么想的话,你就是在侮辱所有具有知性的生物了。”
这种类似于人体炼成的瑕疵造物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想法?在血腥的屠宰场中以践踏生命为乐,简直是进化的一大败笔。
这道愤怒清晰地传递给了李徵仪,使他脑袋一嗡。
“所有的耻辱都只能自己抹平。”
毕竟普蕾雅·茨密希就是为了逃避圣战,才会选择隐居在此。
自下方吹袭的风冷却了体温,重力在顷刻消陨。月满则亏,天上的圆盘总算有了点变化。
微小的缺口从月亮边缘产生,以一年为期的月弦开始变换。
对整个“月亮”来说,变化的幅度过于微小。而那意味着什么,无人可知。
今天是中秋节,可别忘了。八月十五日,请不要忘记在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一切。
怎么会忘呢?李徵仪估计一辈子也忘不掉眼前这幅地狱绘图。
那有着无数齿舌的凶恶口器,正直直朝他们袭来的画面。
事出有因,尽管概率是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偶然。
她不可能知道罗耀祖在今晚答应任务的缘由,以及身为守夜人的胡马乐为何会在中秋节巡逻。
还有无数人在这一天的无心之举都推动着事件的发生。
如同丝线般交织在一起,命运所到达的尽头就在此处。
事出有因,若有人能得知真相,非得是这场狂欢的观测者不可。
此处差不多该插入回忆了,但是我拒绝。
重力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让眼前的猎物无处逃逸。那尖锐的触手如同长枪,即将贯穿李徵仪的胸膛。
“该怎么办?”唯有李徵仪在考虑这个问题。
无暇顾及这些,仿佛要将种种迷惘尽数切裂般,普蕾雅径直地挥出了李徵仪的右臂。
在旁人看来,就好像那把镰刀自己舞动,连带着李徵仪的身体在空中飞舞。
刀刃径直斩在重生者的口器,却没有砍断,后者本能地缩回触手。
“抓住!”
“诶?”
不等李徵仪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变回普通的肢体,在抵着左肩的位置紧紧地握住那布满剃刀的口器,手中立即传来一股非常恶心的黏稠感。
紧随其后的齿舌凌迟了李徵仪的手掌,一股火辣辣的疼。而普蕾雅却一直大叫着:“别松手。”
不是,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他强忍疼痛,握住那不断回缩的口器,怪物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
“放轻松,快!”
普蕾雅接过李徵仪身体的支配权,只见她驾轻就熟地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利用回缩的惯性以一记漂亮的斧劈腿正中重生者的头部。
这一招不仅要相当的技巧,更需要体力。没有天天打工,操劳体力活的身体是使不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你的身体也太菜了吧,这一脚居然没有直接把它脑袋踢爆。”
后空翻,落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李徵仪难以想象这是用自己的身体打出来的操作。
由于身体的密度小了不少,普蕾雅感受不到那种拳拳到肉的实在感。
那怪物也只是被踹飞了一段距离,用那崎岖的四肢平稳身子后,它再度伸出触手打量着面前的袭击者。
“那么,代练选手。现在咋整啊?”
突然出现了这种拥有智慧的重生者,她至少该动摇一下吧?
但普蕾雅满不在乎地接上李徵仪的胳膊,就像把螺丝拧进螺帽,套上超薄0.01般一气呵成。
“当然是继续,你莫不是以为有猎物能从我眼皮底下逃掉吧?”
没有逃跑选项吗?
被普蕾雅高昂的情绪所感染,李徵仪忽然有了种和野生动物对峙的感觉。
那丑陋的面貌看上去也没那么恐怖了。
而换作以前,普蕾雅可能早就上去一镰刀砍死对面了。考虑到现状,她也不好轻举妄动。
“就不能两只手都操作一下?右手挥动那么大的镰刀,重心很难平衡。”
“倒也行,不过具体要变什么?”
普蕾雅的幻影再度出现在李徵仪旁近,将白皙的双手放在了他的右臂上。
虽然样貌是血腥惊悚了点,但身体能随意变成武器的设定倒还挺带感的。
“我想想。右手您随意,不要镰刀那种双手武器就行,我也不是啥狂暴战,拿不动的。至于左手的话,给我整一把长约两尺的小太刀吧,要双面开刃的那种,最好讲究点花纹。”
李徵仪按照他过去从桃宝拍来的太刀为原型,三脚猫的一招半式他稍微会一点点,毕竟中二病是真的会去找那种正儿八经的视频练几手的。
“那干脆整双刀流就好咯,难得有这么具体的模板。”
至于普蕾雅,她直接翻开李徵仪的记忆Copy了一把出来,完美复刻了所有细节,连它的刀铭都如出一辙。
“月余美”。那把李徵仪存在记忆中,没能买得起的雁翎刀。
不过,这只是看起来像是用“拿”的,那两把刀剑可都是实打实地从李徵仪的身体里长出。
“呦吼,品味不错。没想到你对刀具还颇有了解。”
“不劳褒贬,还请先把眼前的家伙对付完再说,”普蕾雅控制着他的右手,与怪物拔刀相向。“在不拖后腿的前提下,请尽量跟上我。”
仿佛身体被人推了一把,李徵仪猛地加速冲刺。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跟上右手的速度,模仿着做出相似的刺击。
效果竟然出奇地好。按普蕾雅的理解,重生者那连子弹都防得住的厚实外皮应该没那么容易刺穿,这次却入木三分。
“果然,潘那家伙又在搞新实验。寻找“花园”的进度得加快了。”
可充满黏液的腹部一时间让普蕾雅难以把剑抽出,重生者狰狞地伸长口器,像弹簧一样往他们的脑袋袭去。
这凌厉的攻击却以惨叫收尾,只见李徵仪斜入刀身,弹开那触手。并沿着轨迹一路刮向它的头部,顷刻间血如泉涌。
得亏李徵仪跟不上,刺入的距离不深,才能及时收刀防御。
“以前练过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呢。尽管拙劣,却派得上用场。”
“我估计再挥几刀就不行了,这玩意远比漫画上看的要费体力。”
本就受过重创的怪物,头部和腹部又被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几下。它开始怯战,并逐渐后退,而四肢的移动速度相较之前明显变慢。
“等下,还会逃跑?”
这和普蕾雅印象中的根本不一样啊,它们不应该是无畏的杀人机器,只知道进食和战斗的畸形怪物吗?
“先不管这个,这头重生者无论发生什么都得...”
这家伙的性格有点楞啊,就像那种不懂得放弃的人,他们都和自己合不太来。
“嗯?怎么了?”
李徵仪惊讶地望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双手,普蕾雅如同断了信号的WiFi,突然间隐去了所有气息。
只剩一道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我们有麻烦了。”
一道不断蠕动扩散的浓稠阴影,正把周围变为好似潜藏着什么的深渊。
在这样的黑暗中,竟出现了一星灯火,映亮了来客那俊秀的面容。
“那就是潘·茨密希。小心,千万别暴露。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知道他会对你做些什么。尤其是对一个活生生的异族融合样本来说,更别提这里面有四分之一是我。”
试图逃跑是没有意义的,潘是个嗜虐的恶魔。对他的猎物来说,当场毙命是前世修来的福报。
只见他打量了一眼重生者。那是只有锐器才能留下的伤痕,可眼前这家伙却手无寸铁。
“异能者?是吗...令人惊讶,这真是充满惊喜的一天。”
潘动动手指,示意一旁的重生者将李徵仪拖回“花园”。这是已经将对方生命置于掌心的从容,能这么做,潘·茨密希若非强得离谱就会显得特别愚蠢。
“不要反抗,只要他没有亲自动手就还有救,说不定我们还能顺路找到“花园”的位置。”
放在以前,普蕾雅怎么可能让潘如此跋扈,可今非昔比。李徵仪也明白,因为这货不甘心地在他的脑中连续爆了几次粗鄙之语。
而李徵仪的演技也没让人失望。经历战斗,他本就灰头土脸的,现在更是不甘心地握紧了双拳,但好像又因为潘的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来势汹汹的手下败将也不敢反击,只得一步一挪地败退。
果然,想要活命全靠演技。潘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手机上。
这玩意,究竟该怎么用来着?
他姑且遣使魔问了问深谙此道的同僚,对方却笑出眼泪,给了几句讥讽的嘲弄。事后还不停地拨打电话来为难一知半解的潘,让他大为光火。
“谈谈正事吧,新的“花园”选址得怎么样了。”
“诶,潘你还惦记着那块地啊?干脆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据说那里要建一个超超超大的摩天轮,我可不想失去这么宝贵的乐子。”
“没得商量,那地方靠近港口,无论是运输还是...喂,喂?喂?”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料定潘还没掌握回拨电话的技术。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尽管潘很想砸了这台机器。但对他接下来的实验来说,罗耀祖的手机又不可或缺。
今晚还有很多地方要造访呢,潘瞅了眼李徵仪的怂样,正打算离去。
“呼,逃过一劫。”
没等李徵仪松口气,天桥上方却又传来动静。
叶奈醒了,而眼下的状况实在远超她的理解。她慌不择路的背影深深印在潘的眼中。
这个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潘舔了舔嘴唇,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重生者像条听话的猎犬般绕过李徵仪,朝着叶奈逃命的方向追去。尽管受过伤,那速度也远胜于一般人。
潘会耐心品尝折磨猎物的每一刻。有时,他会温柔地将深陷斯德哥尔摩症的女子送入重生者的巢穴,并保证他会在天亮之前骑着白马,像一位出色的王子来迎接他。
往往第二天,公主早就因失神而沉沦,在绝望与屈辱中畅想从未有过的白马和礼裙。
“在我可爱的猎物回来之前,就先稍微陪我等等吧。”
潘轻松地举起提灯,另一手捧着书籍自顾自地看起来,仿佛丝毫不担心李徵仪会逃跑一样。
“你确定要这样?这个时候回头去追那名重生者,我们势必会陷入前后夹击的苦战,潘也会由异能认出我来。到时候,等着我们的可就不是什么“触手和男孩”之类的常规戏码了。”
没错,李徵仪一定是失了智了。这个想法在刚刚冒头时他就知道结果,可潜意识里却不停地朝他呼救。
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追上重生者,李徵仪从不迷信,但唯有自己的直觉他深信不疑。
“相信我,我觉得会发生奇迹的。”
“能说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你可能真的吓傻了吧。”
普蕾雅则以自己的存活为最优先,而眼下光靠自己的确不可能有反抗潘的手段,哪怕能平安无事一段时间。
面对未知的“花园”,仅凭四分之一的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还是个未知数。
“该死,我们眼下貌似也只能仰仗奇迹了。”
“话说,那提灯是他的异能吗?”
李徵仪意指潘手中的黄铜提灯,一看就是件颇具历史气息的文物。
“灯只是媒介,而潘的过去鲜有人知,但听说他生来就有在光下免疫一切伤害的祝福...”
“容我插嘴,包括阳光吗?”
“所有的,只要是能产生阴影的光芒都行。”
明明是血族,却得到了这种异能?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脑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你注意到了吗?”普蕾雅有些期待地勾起嘴角,望向潘周围的阴影。
这家伙会在这种情况使用异能,说明对他而言,足以造成威胁的家伙还没驱走。
“等我口令,”
那滩如墨的阴影下。有一道晦暗的人影正在其中不断沉浮,潘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
“不管那是谁,一旦对方有所动作,我们必须头也不回地马上跑,兴许还能追上那名重生者。”
她还补充了一句:“我需要养分,你则想救人。今后这样的机会还很多,可不允许你逃避战斗。”
李徵仪默默地赞同,小心翼翼地与潘的视线周旋着。
这片空间死寂得令人窒息,而那轮天穹巨钟马上就要转过完整的一圈。
不消十分钟,明日即将来临。
用西部电影来比喻的话,某种意义上的“午时”近在咫尺。
“Now,跑起来!”
普蕾雅震耳欲聋的叫喊如同发令枪的信号。不多废话,也没有客套。李徵仪放开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就像一名橄榄球运动员般转身冲刺。
“算了,做血族终究不能太贪心吗。”
潘早就预料到般放下书本,无奈地望向李徵仪远去的身影。随即转换心情,恶狠狠地踩向脚下的影池,一直踏着不肯松开。
“你就不考虑滚远点吗,范海辛?为什么要破坏我难得的一晚。”
像是在回应潘的话一般,灰色的十字石雕从影子中升起。
随后是柄,以及紧握住它的健壮手臂,其上布满纹身。
“不畏白昼的吸血鬼。啧,这个世界的神还真喜欢给我们安排些麻烦的工作。”
胡马乐和潘也算是老交情了,他相当清楚,眼前这家伙无论昼与夜都一样不老实。
“哦?难道这不恰好说明,你口中的神所宠爱的其实是身为血族的我吗?”
“要真有那样的神,就连同这肮脏的一脉一并斩杀即可。”
他露出一个无畏的微笑,把缠满绷带的中指伸向潘。
“说到底,你们...”他又用食指比划出枪的形状,指向自己的脑门。“还有我们,相互厮杀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或许不错。越棘手的问题,其背后的答案往往简单得超乎想象。”
眼下这约定俗成的沉默,令狂奔的李徵仪不自觉地望向身后的光景。
“靠,哪里的中秋节会有大晚上的放鞭炮的习惯。”
“那就恭喜咯,区区十八年的人生中能和我一同见证这么罕见的画面。”
光与影与雾交织在一起,共同稀释了整片空间的景象。音浪一阵阵袭击耳膜,揭示今晚的盛大狂欢。
看着身后那些璀璨的烟火,像是要逃离祭典一般,他不由分说地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