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缓缓推开,灰尘四散,一股腐朽的味道,吸入口中。房子里静的可怕,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将我的影子拉的很长。很诡异的情形。这就是我生活了20年的地方,只是,它现在竟然显得如此陌生。
我打开斑驳的房门,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心中有些寂寥。这突然产生的陌生感,令我无所适从。抖落掉床头的灰尘,我静坐了很久。
晚上的时候,我在街上行走。一如从前,从街前走到街尾。然后再转回街头。斑驳的灯光下,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有凄凉的感觉,却心头微酸。独自走在街上,看着行人在喧嚷,这种看似很近却又很遥远的情景,我有些茫然。
这种漫步,有些凄凉。
我不想这样。
在走累了的时候,我去了那家我经常去的冷饮店,这里我很熟悉,有着许多回忆。我要了一杯果汁,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很久没有看见你了,老板坐下来说。
老板是个女子,二十六七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经营这家店铺,生意时好时坏,仅够维持生存。
是啊,我很久没有回来了。我喝了一口,说,很甜。
盈没有回来吗,你们一向都是形影不离的。
家里有些事,所以,就一个人回来的。
她微笑,一对情侣在这时推门进来,她起身去招呼。
看着她笑容满面的接待着情侣,我看向窗外,发呆。
脑海深处,渐渐浮现出那个身影。
……
在这座小镇短暂的逗留了两天之后,我回到了学校。期末考试来临,我必须要应付过去。学习的苦闷,带来精神上的疲惫。我靠着吸食尼古丁来提神。
我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6月的天气,是雨季。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黑色的乌云遮蔽阳光。我把自己深深的埋进图书馆,不管外面风雨飘摇。
在一个阴郁的雨天,我又碰见琳,是在去图书馆的小路上。我们总是能邂逅。我曾几次邀请琳吃饭,都被她微笑拒绝。
琳,我这次的邀请,你同样要拒绝吗?我以轻松的口吻说。
琳在微笑,这种笑容总是浮现在她脸上,淡淡的,如沐浴春风,温暖人心。
朝歌,吃饭真的有那么重要么?琳淡淡的笑着,说。
我点点头,说,很重要,对我来说。这是我想完成却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那么,好吧。
琳嘴角轻微上扬,终还是答应了。
我们并肩而行。
而后,雨水飘落下来,打在脸上。
琳慌忙从包中翻出伞,打开。
看着我,我耸耸肩。
头顶蓦然被遮住,琳靠了近来,我有些不适应。
便宜你了,琳说。
我笑笑,接过雨伞。
并肩同行。
……
肯德基内,靠近窗边的一处位子。
我和琳相对而坐。
看着桌上的东西,我抬头问,为什么你们女孩子总是喜欢吃这些东西?
琳拿起一个汉堡,打开。说,因为它是快餐。
女孩子总是不喜欢等待太久。琳又说道。
我点头,表示能理解。
那你这次为什么不拒绝我的邀请?我对此有些疑惑。
琳羞涩的笑,明眉皓齿。
因为,我饿了。
这是什么回答,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是朋友了吧?
琳放下吃了一半的鸡翅,擦擦手,抬头看我,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为什么要这样问?她说。
我只是想知道。
你认为呢?
琳又把问题抛给了我。我想了想,以不太肯定的口吻说,应该是了吧。
琳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她还在继续吃着手里的食物。
听说你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我们一起出来,她会不会误会?琳在回去的路上,问我。
应该不会,因为我们已经,分开了。
是的,我和盈,分开了。
而且分开了,很久。
琳疑惑的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琳说,朝歌,我们是朋友。
我知道,我回答。
她停下脚步,我亦停下脚步。
伞下,她看着我,羞涩的面容,浮现出笑容。
认识很高兴。她说。
我也是,我说。
琳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笑笑,看着伞下的琳,眼中又浮现那个身影。
……
漫长的暑假如期而至,宿舍的几个人都已经回家。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在犹豫了几天之后,我决定去南方。我想去看海。
在开往深圳的车上,我知道了琳的家,也在深圳。我们在车上相遇。看着琳费力的安放沉重的旅行箱,我觉得世界真的很小。
我走到琳的身后,帮她放好。
琳转身说谢谢。
我微笑的看着,琳意外的神情。
这个世界,很小。我说。
琳因安放沉重的物品而涨红的脸,渐渐平和。
她坐在自己的硬卧床上,看着我。说,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小。
我和她并肩而坐。
我问,回家?
琳点头。
琳甜蜜的笑,她说,回家可以看到他,我很想念他。
我说,他是你男朋友,为何没有听你说起过呢。
琳说,你也没有问过我。
我微微有些语塞。
琳问,回家?
我说,不是。
琳又问,见女朋友?
我说,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琳狡黠的笑。说,开个玩笑。去深圳做什么?
我诚实的回答,去看海。
琳的笑容更盛。她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说,这没有什么可以不理解的。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腻的。我需要换一个陌生的地方,释放一下心情。
琳说,陌生的地方都令我感到恐惧,你没这种感觉吗?
我摇摇头,说,不会,在一个熟悉的渐渐变的陌生的地方,我才会感觉到恐惧。
列车在这时开动,我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铺位上。琳倒在床铺上,露出纤细的身体,目送我离开。
……
列车在行驶了十几个小时后,在一天之后的黄昏,驶进深圳车站。一脚踏在这里的土地上,炎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海腥味道。从北方初到南方的人,都不是很适应。
这里好热。琳拉着旅行箱,在我身后说。
看着从车上往下挤的人群,我说,先出站吧。
我和琳随着人群挤出站外,在一个宽大的站前广场的角落停留。
我看着琳,说,他不来接你?
琳四处望了望,说,他叫我自己打车过去。
我说,真是一个不知道怜惜女人的男人。
琳说,他很忙。
我不再说什么,帮琳叫了一辆出租车,目送琳扬尘而去。我却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拎着旅行包,站在炎热的空气里,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一位拿着牌子的中年女人,挤到我的眼前。
她说,大兄弟,要住店吗?
我问,离这里远不远?
她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地图,摊开来,指着其中的一处地方,给我看。她说,不远,就在这里。我仔细看了看,的确不是太远。于是问道,多少钱一个晚上?
120,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24小时提供热水。她接着说。
我问,这么热的天,有没有热水有什么关系,谁还用热水洗澡?那有没有空调?
中年女人咧嘴一笑,说,有空调,热水是泡面用的。
我问,能不能再便宜点?
她摇摇头。
我提起旅行包转身,摆手说,那算了。那女人挡在我前面,低声说,只能再便宜20,收你100,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别的地方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我望向天边的落日,近处的人群,点头答应。旅途的疲惫让我迫切需要一张床。在被那女人带到停在附近的一辆白色面的车上之后,她就离开了。
车上坐着另外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似是情侣。此刻他们围看一张地图,在寻找什么。那男子见我上来,抬头温文一笑,脸上带着几许未脱尽的书生之气。他先开口,说,你好。
我说,你好。
然后便是短暂的寂静。
我顺着车窗看着灯火下的陌生城市,心里却不自觉的想到琳的身上。她是否已经见到男朋友。在我乱想的时节,车上的女子忽然开口说话。她说,等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司机过来。
那男子说,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间了。
我看了眼手机,的确已经过了好长时间。
那女孩似是有些烦躁,摸出手机胡乱的按着。淡淡的白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柔和中带着些许艳丽。那男子见她如此,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见我在看他,微笑说,我叫欧阳,这是我妹妹雨晴。
我握了握他伸出的手。
说,你好,我叫朝歌。
这时,那女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没有说话。
……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我和欧阳攀谈在一起。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彼此熟识,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
欧阳是北方人,刚刚毕业,应朋友的邀请来深圳发展。我问,为什么不留在北方?他说,不喜欢北方的天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雨晴,低声说,雨晴也要在这边读书。
我点头表示理解。欧阳的妹妹雨晴,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话,她寂寥的按着手机,也许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
在我们互换了电话号码之后。我问,你的朋友怎么没有过来?
他说,他今晚上有一场演出。欧阳看了眼时间,接着说,他组了一个乐队,在酒吧唱歌。
在这时,那带我过来的女人领着一个男子回来,司机终于来了。在等待了这么久之后,我们终于要前往旅店。
车子穿梭在陌生的城市的陌生的街道上,夜色迷离,街头熙熙攘攘,这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在行驶了20分钟,我们到达了地点。这是一处很偏僻的所在,以至于地图上都显示不出来。
而在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这样一个连晚饭都没有的熟睡中度过的。当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时,精神疲惫,瞬间就睡了过去。这是我在这么多天里,头一回睡的这么香甜。
所有在疲惫后的一场睡眠,都会让人精神饱满。当我醒来的时候,上午快要过去,空调偶尔散发出的冷气,迫使我披上了床上的被子。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我就这么的呆坐着,看着。
外面火辣的阳光使我失去出去行走的欲望,我需要再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养养精神。然后在黄昏,探索这座陌生的城市。
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欧阳敲开我的房门,同我道别。他的朋友开车过来接他,为他找了一处房子。我知道,欧阳要在这座承载着许多人梦想的城市,定居,生活。我向他表示祝福,欧阳笑笑,露出男人独有的气质。欧阳是一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他有着温和的性格,不会让人感受到焦躁。
他说,我们还有会见面的时候。
我说,也许是很多年之后,也许是很多天之后。
……
深圳这座城市,我认知不多。只记得一位老人在这里画了一个圈之后,这里便飞速发展起来。于是,这座沿海的小渔村,逐渐变成高楼林立的滨海城市。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射在高大的建筑物上。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群,车辆。繁忙却又虚幻。遮挡天空的立交桥,让我感觉不是很舒服,在小城市呆久了的人,初到大城市都有些茫然。
我一人打车去了海边,这里的海,淡蓝淡蓝。我看到的海,就是这样,却和想象中的有所差别。潮起潮落,海浪的声音,海风的吹拂,带给我沉静。傍晚的时候,涨潮,涌上来的海水,淹没我所坐的沙滩。我有些意兴阑珊,决定回去。
在车上的时候,我接到琳的电话,她说她在夜店,叫我陪她喝酒。我想,琳可能出什么事情了。
琳在一个名叫悸动的酒吧,我在一处角落找到她。
琳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红的艳丽,她喝多了。我叫了一杯冰水,不想喝酒。
琳说,朝歌,你来了。
我看着她往嘴里灌酒,说,出了什么事?
琳不说话,只是喝酒。
我喝着侍者送上来的冰水,喉咙冰冷,身体也渐渐冰冷。
琳又叫了两杯酒,威士忌,很浓烈的酒。
琳拿起一杯放在我的面前,说,陪我喝。
我不能拒绝,举起酒杯,碰在一起。
辛辣的味道呛得我喉咙发痛,这是我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琳看见我的样子,吃吃傻笑。
第一次喝?琳问。
我点头,喝了一口冰水,那种浓烈的辛辣稍稍缓解。
好了,出了什么事?
琳喝掉杯子里的酒,突然泪水流淌下来。我有些手足无措。
琳说,我们分手了。
我劝解琳说,我大概猜到了,远距离的爱情,不会长久。
琳用淌着泪水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我。为什么?她问。
酒吧在这时安静下来,一首淡淡的曲子回响起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我看向歌手,灰暗的灯光,看不清他的容貌。
一曲终了,酒吧继续浮华。
因为远距离的爱情,无奈,无助。我说。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慢慢适应那种浓烈。我接着说,距离产生遗忘。遗忘来的悄无声息,当你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脑海中已经回忆不起那个人的样子。然后,这无味的爱情,走到了终点。
爱情容不得距离。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朝歌,我们又见面了。
……
看着欧阳怪异的装扮,我有些难以置信。这是那个说话都很温和的欧阳吗?
欧阳坐下来,微笑。
琳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阳的头发,他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淡蓝淡蓝。欧阳盯着琳看,突然摘掉那蓝色的假发,露出黑亮的短发。
这个东西,让人很不舒服。欧阳说。
我为琳介绍,这是我的新朋友,欧阳。
我叫琳。琳伸出手同欧阳握了握。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他。
欧阳要了一瓶百威啤酒,喝了一口说,我在这里工作。
我很诧异,一个温和的人会在与其格格不入的夜店工作。
刚刚那首歌,唱的很好听,琳说。
欧阳微笑,谢谢。
一缕昏暗的蓝光照在琳的脸上,一闪而过。欧阳递给琳一张纸巾。
谢谢。
欧阳的加入,淡化了琳的悲伤。他是一个可以让人放松,没有压力的人。黑暗之中,他们聊了许多,很投缘。我觉得自己有些无事可做,便吸着一根烟,吞吐着烟雾,看着夜店中扭动的人群。一个穿着一件灰白色裙子的女子,我注视很久。
她独自坐在吧台旁,神情漠然,一连有好几个男子上前搭讪,都被她冷漠的眼神,赶走。
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朝歌。她喃喃自语,漠然的神情终是闪过一丝慌乱。
我很希望,我看到的是幻觉。我平静的看着盈说。可惜幻觉,却是这么真实,残酷。
盈慌乱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她喝掉杯子中的酒,站起来,看着我说,朝歌,我想和你谈谈。
……
夜晚的城市,灯火幻灭。颓靡,腐朽。空气有些阴冷,要下雨了。
盈走在前面,大街突然变的空荡荡的。
朝歌,你知道吗?我很想你。盈停下脚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我平静的看着这个女人,她已经褪掉了青涩,稚嫩。脸上涂抹的光艳,浑身散发着可以激起男人**的气味。
你变了,变的令我,难以想象。
盈突然笑了,笑容苍白。
我的妈妈,她死掉了,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盈喃喃的说。
我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
盈的泪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灼热的泪水,把我冰冷的心脏,融化掉。我轻轻替她擦拭掉泪水,轻轻的拥着她。
朝歌,盈凄然一笑。说,朝歌,我好害怕。
黑夜闪过一道光亮,暴雨终还是下了。
朝歌,你知道吗?我很想你。盈又重复一句。
其实,我也想你,我在心底回答。
……
我爱不爱盈?在黑暗中我问自己。
我是否已经原谅盈?在黑暗中我问自己。
没有回答。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不爱盈,为什么我和盈,有了肌肤之亲。
这短暂的时光,带来身体上的愉悦,却带走精神的快乐。而激情褪去后的冷静,姗姗来迟。
香烟上昏暗的火光,明灭交加。我睡不着。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遇见盈本就是个意外,而和盈肌肤之亲,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朝歌,你能原谅我吗?盈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在黑暗中说。她用手抚摸我的身体,像是丝绸般的肌肤,紧紧贴着我。香烟总会有吸食掉的时候,黑暗中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无踪。
这是一个不真实的夜晚。
雨停了,天亮了。只是床上少了一个人,盈走了。就像是一场梦幻,光明到来,梦幻破灭。我很清楚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心底还有些幻想罢了。
……
欧阳在追琳,这是我在准备去上海的时候知晓的。母亲打来电话,她很想念我,要我到上海的“家”,去看看。而在这几天,盈每晚都出现,天亮就消失。像幽灵一样,只出现在黑夜。
欧阳对琳一见钟情。这是他自己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在一家茶餐厅,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明天要去上海。
我送你,他说。
我看着欧阳,他一脸平静,略显疲倦,那是工作很晚的劳累所致。
你打算在夜店唱一辈子歌吗?我问他。
阳微笑。他说,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很自由不是吗?
这个时候突然下起雨,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阴郁。窗外的马路上行人匆匆,跑进附近的店铺躲雨。茶餐厅不再寂静,有些喧嚣。
我看着那些喧嚣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你很烦躁。欧阳说。
是的。我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是否是真的喜欢琳?我认真的问他。
欧阳点头,很用力的。
那请照顾好琳。
我欧阳会用生命向你保证。
很沉重的誓言,让我仿佛看见在那个炎热的盛夏,一个小男孩也曾说着一个让生命很沉重的誓言。
只是,盈,你还会是那个曾经纯真美好的小女孩吗?
……
在我踏上上海的土地时,盈打来电话。为什么不辞而别?她的声音充满着愤怒,我能想象到她的愤怒。我轻笑,因为我厌倦了,厌倦了一个白天在别人怀里,晚上却在另一个人的床上的女人。
盈沉默,在电话里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
我会离开他的。她说。然后,一片盲音。
在人群中,我看见母亲一脸期待的站在那里。很久没见,母亲显得年轻许多,也许她真像是像她描述的那样幸福。我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这是多年未有的情形。
朝歌,我的孩子,你长大了。母亲抬着头看我,她站在我的面前显得有些矮小,我屈膝让她抱住,感受着母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母亲了呢?两年吧,离开母亲独自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学习,生活。
两年是一个短时间,对于整个人生,它显得太短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挤出人群。于是我便看见了往日不曾见过的浮华和喧嚣,大上海的浮华和喧嚣。这座巨大的城市,高楼林立,人如潮水,在钢铁般的森林里,渺小的生存。
母亲的家住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车窗外这座与深圳截然不同风格的城市。我对这里有些恐惧,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母亲的家的大,超出我的意外。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是一种奢侈。而我就像是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土老冒,对这里很局促。
我安静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这种情形我很熟悉,只是多年已不见。自从我那父亲撒手人寰,我母亲便意志消沉,活脱脱像是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桌子上摆放着的菜越来越多,这是母亲对我的到来,精心准备的。她弄完了最后一道菜,从冰箱里拿出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红酒,坐了下来。
这么多菜,我哪能吃得下。我露出一个自认为很高兴的笑容,只是心里明白,在母亲面前,我变得局促很多。母亲为我倒了一杯红酒,鲜红的液体,我看着它们渗入自己的喉咙。
他怎么不在?趁着母亲为我不停的夹菜的间隙,我问。
母亲放下筷子,说,他公司最近有些忙,所以这些天很少回来。
他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什么。母亲接着说。我很幸福。
是的,也许是我太过担心,母亲眼中流露的的神采,哪里还像父亲走后时行尸走肉般的样子。
那就好。我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回来了。我站在母亲为我准备的房间的门口,看着这个男人,我的继父。相对矮小的个子,长相普通,穿的西服革履,只是此刻满身酒气。
看着母亲为他忙碌的身影,我关上了房门。只是,这一刻,我失眠了。
……
上海的大,超出了我的想象。两天时间,母亲带我走访了上海的一些角落。这些角落是上海的标志,没有它们,上海会失去靓丽的外衣,就像是卸妆的丑老女人,不再吸引人。这里的奢靡,令我咂舌。我不喜欢这里,是的,我很不喜欢这里。
所以,我打算离开。
我的决定让母亲沉默很久,她穿着我父亲在世时不会穿的短裙,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发呆。宽大的房子里,静静的,无声的寂静。
你打算去哪里?母亲开口说话,打破了沉寂。
我想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在学校的附近租一间屋子。我说出了筹划很久的事情。
母亲眼中流露出一种神情,似是哀伤,似是回忆。
那就卖了吧,反正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有着一丝决绝,她想和过去告别。
我站起身,看着她。
母亲的眼角突然留下泪水,滑落到嘴唇,也许,最伤心的是她自己。而这种伤心,是我不能体会到的。我走过去,抱着她,她的身体在颤抖,微微的。
对于我父亲的死,我不想多做回忆,也更不想在母亲面前提及。逝去的人,只会让活着的人,伤痛。不管是意外死亡,还是寿寝正终,没有人能逃脱对死者的思念。死亡,只是一种,伤痛。
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我想和他谈谈,也就是我的继父。除了那天晚上他满身酒气的回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对于他,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我能感觉到,他对母亲的爱。
他是南方人,工作在上海。离异一年,没有子女。
和母亲的相识,也只是工作上的需要。公司派他出差,我母亲做的接待。于是,一切的开始,便是出于工作上的合作。他渐渐喜欢上母亲,这个中年男人,也许是看到了母亲身上的温柔,他想有个家。
再见到他时,是在一天后。他负责的项目,刚刚完工。
我们在家里相见,吃了一顿晚餐,母亲做的。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让我叫他叔。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咀嚼食物和餐具触碰之间发出的轻响。
直到我坐上列车的时候,耳旁似乎还回响着碗碟交错的清脆声音。躺在铺位上,我闭着眼睛回忆昨夜和他的谈话。他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比我死去的父亲还要会讲话。
两杯咖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们相对而坐。
为什么要选择她?我问出了一直想不通的疑问。
他微笑,脸上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有女朋友吗?他问。
有过,我说。曾经有过。
因为什么分开,不喜欢了还是其它什么?
想起盈,我心中微痛。
因为钱,因为现实。我回答的有气无力。
他的脸上笑容更盛。喝了一口咖啡,他说,很好,你还爱她吗?
我沉默。然后我说,我不知道。
他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他说,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应该是可以给他带来对生活的热爱,还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爱带来的不是迷茫,不是痛苦。
他接着说,我很爱你母亲,她给我带来的是对平淡生活的向往。
他站起身,边走边说,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也许母亲的选择是对的,她选择到了幸福。也许他说的话是对的,我真的不懂,爱是什么。
……
欧阳打电话过来,我还在车上。他在电话里说,琳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欧阳向她求爱,就在昨晚,是在那家酒吧。我能想像的到,在昏暗的灯光下,欧阳唱着情歌,表达着对琳的爱意。那种场景,女人的心,很容易被俘获。
我说,琳是个好女孩。
我会好好爱她的,请相信我。他用肯定的语气说。
如果你不爱她,就不要伤害她。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只是,没有伤害的爱,存在吗?我笑笑,闭上了眼睛。
我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得到了很大一笔钱,足够我一个人,用很多年,很多年。在离开的时候,我特意去了那家冷饮店,我以前经常去的那家。
老板依然坐在吧台后面,迎送一位又一位的客人。
好久不见,还好吗?我进门跟她打招呼。
还好。要喝点什么?她笑着说。
我要了杯鲜榨果汁,坐在了那个拥有窗外风景的位子。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窗外明亮的阳光,灼烧着眼睛。我的坚持,让老板放弃拉下遮挡阳光珠帘的举动。
这里很热,她坐下说。
我需要阳光,来蒸发掉我身上的潮湿。我说。
听不懂。她摇头表示不理解。
8月底的阳光,烤晒的让人虚脱,即使是在吹着冷气。她坐了一分钟就离开了。而我,也在喝完那杯果汁后,离开了。
小镇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是偶尔经过的几辆车子,带着发动机的声音,驶向远方。这是一个宁静的下午,在这个宁静的下午,我却要离开了,带着决绝离开,毫无怀念。
……
在这短暂的人生中,你能记得的事情有哪些?你会经常回忆过去的事情吗?
我躺在租来的房间里,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床上堆满了老照片,这是我从那个家带走的唯一物品。每一张影像,都能唤起一段记忆,每一张影像,都能承载一段幸福的时光。
幸福是什么?这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午后的阳光,使人慵懒,习惯性的无所事事,总是会消磨人的精神。琳突然打电话来。她说,朝歌,我早上的车,今天晚上到,你能过来接我吗?
我说,什么时候到?
晚上十点。
好的。我说,我去车站接你。
长长的街道,在黑夜闪烁着璀璨的霓虹。延伸向远方的路灯,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城市不寂寞,却很孤独。
盈打电话来,我在去车站的途中。
朝歌,我在机场。她说。你能过来吗?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
你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想了吗?盈自嘲的笑着。
盈,我,我。
我有了。朝歌,我终于有了你的孩子。
盈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我向司机说,掉头,去机场。
拨通琳的电话,她已经在车站了。
琳,我突然有些事情,不能去接你了,抱歉。我说。
琳说,那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宿舍。
TAXI一路驶进机场,在出站口,盈一脸漠然的站在那里,脚下放着一个红色提包。我在看见她的一刻起,心里变的很恐惧,恐惧和盈的见面。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了我的孩子。
朝歌,你来了。盈的脸上似笑非笑。她过来挎着我的胳膊。我无法躲避,也没有理由躲避。肌肤的接触,刺激着我的心脏。盈的眼睛,明亮的令我无法注视。
我拾起地上的红色提包。说,回去再说。
黑暗中的房间在明亮的一霎那,似乎闪现一朵火花。我把盈带到了租住的地方,此时已经接近凌晨。
盈很随意的躺在床上,看着我。她那短短的裙子包裹不住圆润的臀部,一双玉腿,随意摆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肉欲的气息。
你说的是真的?我盯着她的眼睛。
什么事情?盈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我口渴了。她说。
我打了一杯水递给她,她端着水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我,似笑非笑。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桌上。
她笑。朝歌,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紧张。她说。
我习惯性的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充斥口腔。盈微微皱眉,打开那扇满是灰尘的窗户。她说,我不喜欢你吸烟。
我看着她,眼神空落。
沉默片刻。她说,我有了你的孩子,朝歌。
我扔掉烟头,坐了下来,沉默无语。
朝歌,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盈的声音透着坚决。
不行。我下意识的说。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我的孩子。盈变得激动。
也是我的。
盈流着泪水,喃喃自语。不是,不是你的,你已经离开我了。
盈瘫倒在地上,小声抽泣。我把她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这种方式,让她平静。
朝歌,不要离开我。盈说。
我把盈放在床上,亲吻她的额头,哄她入睡。
房间里,寂静再次降临。黑暗中,只有一个小小的亮点散发着火光,那是寂寞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