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镇东面十几里远是一片乱葬岗,这里下葬的都是些平民,真真正正地达官贵人却不会在此安葬,大大小小的坟头竖立在这座小山包上,生前家里阔气点的,还会安置一块石碑,没钱的,竖个木牌,更多的是一个个不知道来历的土坟头。
白日里还好,晚上走在这里,哪怕是喝了二两酒,心头还是挺瘆得慌。
阴风拂面,徐岩紧了紧长袍,远望山头,问道:“黄老头,乱葬岗上有没有鬼啊,县志上说此地乱葬岗夜晚经常有红衣游荡,遇人则又消失不见,白日里却是没有,路过此地的人都以为是鬼魅作怪。”
黄正恍然,“没想到世子远游,竟还带了县志。”
徐岩道:“路上无聊,带了几本风土人情的书,消磨光阴,要不这一路非得把我憋出病来。”
黄正道:“冒昧问一句,世子可是练气士了?”
徐岩点点头“初入炼气一境,实在惭愧啊。黄老头,府内的一些书上,只说到了元婴境,元婴境之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黄正摇摇头道:“世子的这个问题,老头子我不晓得啊,这一生恐怕只能停留在洞府,不敢再有什么奢求了。”
徐岩有点吃惊:“炼气之上是筑基,筑基完后就是洞府了,之后就是金丹,元婴两境了,黄老哥你可真低调,堂堂洞府境剑修,在王府里居然干这些粗活。
那王府里的金丹,龙门境啊,或者是元婴境的大修士,会不会是那些平日里像你这样的人?”
黄正思索了片刻,徐岩世子将来定是会接手王府,这些东西早晚都会知晓,说不定还能结下一份善缘,便回答道:“王府之内有没有龙门境的大修士我不晓得,但王府内的两大主事却是结结实实的金丹境,做不得半点虚假。”
“两大主事?”
“掌管王府内大小事宜的元主事,就是四大金丹境之一,王府谍网的掌管人洪公公,这两位是我知晓的,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晓得了。”
徐岩心头一惊,平日里那个脸上一直带着和蔼笑容的管家居然是金丹境的大修士,还有那个他经常勾肩搭背的洪公公竟然也是金丹境的修士,还掌管王府的谍报网络。
“元婴呢,我老爹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陈大枪杆呢?”陈明,徐王爷的贴身护卫,徐岩见他最多就是,他手持一杆银白色的长枪,犹如门神一样,陈大枪杆是他暗地里起的别名。
黄正一乐,回答道:“陈明是兵修,兵修不同于修士,分十境,近战杀伤力极大,有点像江湖上的武夫,所以兵修常常被称为武夫,若说修士需要资质,那么武夫就没有那么多的门槛了,炼气修士可以延年益寿,那么武夫就不行了。
陈明是金身境武夫,与修士相比的话,也是金丹境界,可不要小瞧了武夫,贴身近战,金丹境的修士可不是武夫的对手,同境界的武夫也有那天壤地别的,说难听点,就像纸糊的。”
徐岩听懂了,可心头还是有点不解,问道:“二者为何不能同时修行呢?”
黄正哈哈一笑“修士修心,武夫修力,听起来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岂不美哉,实则不然,既要修心,又要修力,很可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吃力不讨好。”
徐岩疑惑道:“修心,修力。”
“世子修行路上再走的远些,就能明白我的话了。”
徐岩恭敬地抱拳道:“谢前辈指点!”
黄正笑得合不拢嘴,坦然受之,嘴上道:“不妨事,不妨事,世子以后都会知道的,谈不上什么指点,世子已是炼气一境,以后一定比我这个老头子走得更高更远。”
徐岩微微一笑,道:“那就借黄老前辈的吉言了。”
二人谈话间,阴森森的乱葬岗上,一袭红衣晃晃悠悠,浮浮沉沉,生怕打扰了说话的两人,但又不忍离去,索性在周围若隐若现,一般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深更半夜更不用说。
红衣浮现的刹那,陪徐岩闲聊的黄正眼神一动。乱葬岗一个个阴影下是一个个黑衣护卫,山头上黑衣黑帽的洪公公十指交叉肚前,乱葬岗尽收眼底,方圆百里的山野精怪清完了。
洪公公身后是当地的土地神,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土地爷,年迈的身躯一直佝偻着,一动都不敢动,若是金丹修士,他也倒不至于此,二者顶多相安无事,可身前的这位不是普通的山上金丹修士,他的身后有一栋庞然大物,藩王徐王。
红衣兜兜转转,颇为开心,她并没有发现周围已像铁桶一般,被围的水泄不通。
徐岩和黄正聊了好久,深感今夜的收获,但真正的目的却并没有达到,遗憾地道:“今晚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黄正道:“世子气运加身,功德护体,普通的鬼物是难以近身的,有点灵智的鬼物也会畏惧,不敢近身。”
徐岩不由看看身体,此言倒也不虚,有气运加身,但他没有功德,又何来的功德护体。
黄正眼神一动,提议道:“世子真要想见的话,我手上还有几张开路符和阳气挑灯符,能让周围鬼物现身。”
开路符徐岩知道,符遇阴气会无火自燃,很多人都会用它查探一些妖魔鬼怪的存在,但阳气挑灯符不曾听说过,遂问道:“阳气挑灯符是什么?”
黄正抖搂抖搂袖口,取出一张质黄的符纸,符纸上红砂画的符文,解释道:“阳气挑灯符,是一种古老的符篆,点燃符纸,就像黑暗中的灯笼一样,瞬时间照亮周围,让阴物无处遁形。”
徐岩拿过符纸,摇摇头“鬼物栖身之所,我们点燃这符纸太招摇了,加之本来就是我们冒昧打扰,你这样做,显得太过无礼了,她没有害人心,我们又怎么能有伤人意呢?”
黄正怔住,年轻时候也有像他一样的满腔热情,满腔热血,岁月悠悠啊,回道:“是我唐突了,世子心善,世间居心叵测之人居多,世子将来的路要多加小心。”
“我记住了。”
“世子,天凉露水重,若是还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吧。”
徐岩望向山头,回应了一声。
山头上,洪公公嘴角上扬,冷冷的目光和善了几分,多了几分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精瘦的黑衣男子走向洪公公,与青花镇的土地爷并肩而站,试探道:“公公,世子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我等要不出手干预一二,以免世子扫兴而归。”
洪公公转身,交叉的十指微微一动,道:“世子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是!”
洪公公转头“土地爷怎么看啊?”
青花镇土地噤若寒蝉,越发局促,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洪公公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对手下人道:“下去吧!”
“是!”
接近黎明时分,红衣女鬼依旧只是徘徊左右,不敢现身,徐岩叹道:“看来缘分未到,今夜是见不到了,黄老前辈我们回吧。”若说没有其他心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前世有关女鬼的故事太多了。
徐岩遥望明月,悠悠道:“露从今夜白。”下一句倒是不好说出,便不说了。
思索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下一句是什么呀?”
这声突兀清脆的声音惊了徐岩一下,原来是一个红衣小女孩,大红衣裳,陶瓷一样精致的小脸,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瞧着十分喜庆,身体虚虚实实。
徐岩哑然失笑,没想到等了一晚上的女鬼,竟是一个可爱喜庆的小女孩,他反问道:“你为什么穿大红衣裳啊?”
小女孩不答话,深情有些落寞,身影向后漂浮。
徐岩眼见她要离开,忙道:“我告诉你下一句,你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小女孩停下,大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
徐岩一字一句地说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后面的诗句不宜讲出,不应景。
小姑娘呆住,小小的脑袋仰望苍穹,神情落寞伤心,心中最脆弱的心弦触动了。
徐岩猝不及防,也不知道安慰什么,孤魂野鬼是没有家的,鬼是怨气里诞生的,执念太重,对生前太过留恋,不愿渡过奈何桥,不想忘记生前的记忆。
小姑娘伤心过后,简短地回答了徐岩的问题“不知道。”
徐岩和黄正忍不住都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依旧一问三不知,懵懵懂懂的样子,不过却说了一句特别的话,“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是在这里诞生的。”
黄正的声音在徐岩心田响起“世子,她所言属实,我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怨气,这怕是她能存活的缘由,不然她已是死于过路仙师之手。”
山上修士喜欢做的,莫过是斩妖除魔,世间的孤魂野鬼也属于此列中。
小女孩的眼神清澈,纯真烂漫。
徐岩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殊不知,他这一举动,令周围护卫的人心弦紧绷,黄正微微侧身挡住徐岩。
徐岩拨开黄正,蹲下身来,神情柔和,道:“我给你取个名,姓你自己取,好不好?”
近前来的小女孩点点头,小声嘀咕道:“那你可一定起的好听一点。”
徐岩揉揉她的小脑袋,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杏如何?”
小女孩欢欣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