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将苦口的药吞咽下去。
这是胤禛尚存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眼睛艰难的抬起一条缝,看见是鱼儿正贴着自己的唇,替他喂药。
随后,再度昏迷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身上还有些酸痛,不过与昨日吊着半条命相比,已经好全了大半。
他的眼有些辨不清刺目的光,周遭一切映在眸底都成了朦胧一片的毛影子。他用力揉了揉眼,好久才恢复了视力。
他觉得身上沉沉的,侧目望去,此刻,鱼儿正平平睡在他身旁,一手搭在自己身上,揽着自己的肩。
她睡得极熟,抱着胤禛像是抱着自家枕头一般,口中还吧唧说着胡话。
胤禛轻轻将她手挪开,又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常服盖在了鱼儿身上。此时的他觉得焦渴不已,四下摩挲着想要寻些水喝。
他看到鱼儿做得泥碗摆在熄了的火堆旁,忆起昨日她嘴对嘴给自己喂药的场景,不免有些尴尬。
将碗拿起,出了洞穴,晨光熹微洒在他方复了血色的脸上。峡谷间雀鸣不断,偶有风动,将他额后早已松散了的辫子细碎头发吹到脖颈上。
胤禛深吸了一口新鲜的口气,又将体内的病浊之气用力吐了出去。
他身上每一处关节都是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趁他入眠将他毒打了一顿。
于是伸展筋骨,想要自己快些恢复体力。在潭水旁取水时,这才看见泥碗里铺了一层剔了刺的鱼肉。
胤禛嘴角向上一瞥,回头望一眼晦暗不见底的洞穴,将那鱼肉吃了个干净。
虽在荒野,可自幼养尊处优的胤禛也不能乱了仪容。
他对着潭水里自己的倒影梳洗一番,简单将额后的发重新编好辫子,这才捧起水来进了几海口,又盛了一碗拿回洞穴中。
回来时,鱼儿还睡着。
她脸上带几分惊恐神色,不住念叨着:“别,别杀我!别杀我!”
胤禛将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还好,并未同自己一样发热。
他取柴火熟练点燃,在离鱼儿稍近些的地方点生了火堆。
那柴火放在洞穴里两日有些湿了,丢入火堆中炙火烤出了其中水分,噼啪响动不停。
胤禛凝视于她,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自初见鱼儿时,他便觉得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与他从前相熟的一人。
可他知道,鱼儿不会是她。
许是柴火噼啪声吵到了鱼儿,又或是她睡够了。
人懒懒翻了个身,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睁开惺忪睡眼的第一刻,见胤禛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瞧,惊喜着惊呼道:“呀,你可算醒了。”
胤禛神色清冷点了点头,嗓间发痒干咳了几声。
鱼儿忙走到他身旁,替他轻轻扫了扫后背,大喜道:“有些咳嗽不碍事,人醒了就成!你都不知道,你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
昨日一整日,鱼儿面对着胤禛像是面对着一块朽了的木头。
她生性爱闹,一日寻不见人说话可要憋坏了。现下见胤禛醒了心底欢喜,手下力道没个大小,拍得胤禛后背啪啪作响。
胤禛横她一眼,凝眉道:“咳嗽是不碍事,可你若再拍两下,我怕是要吐血了。”
“哦哦......”鱼儿满脸尴尬移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
胤禛将盛满了水的泥碗递给鱼儿:“给你。”
“这东西好用吧,比窑子里烧出来的还好呢。”鱼儿接过就喝了一大口,擦一擦嘴,指着地上未用完的羌活道:“这药还剩些,等下我再替你熬了。”
胤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一眼不远处置在地上,已经被鱼儿用石头砸成了一滩稀糊状的羌活根茎,瞪大了双眼迷茫问道:“你......你昨日灌我喝下去的就是这东西?”说罢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鱼儿见他满面嫌弃,心底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嗔道:“就是这东西救了你的命,我好不容易得来,你倒还嫌弃。”
“瞧着是羌活,你从何处得来?”
鱼儿别过脸去冷哼一声:“你管我?太上老君下凡赏我的!”
见她有气,胤禛也不再辩,反倒起身将已经黏在地上的羌活提了起来。
那药物沾在地上,拿起时都生了拔丝,着实恶心。
鱼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可胤禛却将羌活尽数装入了泥碗中,一饮而尽。
鱼儿来不及劝,他已一碗见底。
“这......”鱼儿结结巴巴道:“这药不煎煮,你用了与没用有何分别?”
她说这话时,胤禛方将那满满一口难以描述口味的汤药灌入腹中。
他面色憋得铁青,无奈一叹:“你......你不早说......”
清晨,峡谷里尽数充斥着鱼儿的欢笑声。
午时,鱼儿取了自制的鱼叉又要出洞捕鱼,胤禛拦她一把道:“秋日潭水寒凉,我身子方好,你若再病怎办?还是留着体力,咱们寻一寻出去的路罢。难不成你想一直困在这儿?”
鱼儿轻轻推了胤禛胸口一把,他便痛得龇牙咧嘴。
她见状打趣道:“你身子不养好还想从这儿出去?”眼底满是讥讽打量了胤禛一番,将鱼叉抗在肩上,吹着口哨就出了洞穴。
胤禛跟出洞穴时,鱼儿已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左右自己帮不上忙,便四处走走,瞧一瞧有没有出去的路。
他绕着四周陡峭的山根行着,忽而目光定在了一山腰处。
那山腰有些古怪,二丈高的地方土质松动,像有重物滑落的痕迹,仔细观之,胤禛瞧见了一枯木枝杈上,正挂着与鱼儿所着服制相同花色的料子。
她无事爬到那上头作甚?
而下一刻,在胤禛看到了山腰处独盛的两株羌活时,他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这一切,都是为了救自己的命。
他是千尊万贵的雍亲王,在王府时,人人都对他献着殷勤。
无论是妻妾,还是下人。
可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心,胤禛从来没有去细想过。
人心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仔细探究,只会令人心寒。
只怕他追根问底后,王府里能做到不计回报像鱼儿这样为自己的人,大抵是寥寥无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