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在门口等他们,看见两个人手牵手出来,十分意外,随即会心一笑。况辰沅松开手,替她打开车门,这是基本礼貌。
车子穿过城市的街道,风吹在脸上,气氛不再那样尴尬。
“换这个。”辰沅递给安佩琴一只创可贴。
安佩琴很感激,将鞋跟后藏好的纸巾换成创可贴,开口问:“你和龚新月是什么关系?”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住。安佩琴的语气有一种理所应当,好像他们关系已经熟稔到可以互相打听对方私人生活的地步,辰沅没有答腔。
她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轻描淡写地讲起她父母的事。“我妈妈婚前是一个设计师,留学的时候爱上一个穷小子,渐渐的,浓情蜜意败给茶米油盐,快乐和争吵偏向一边,两人分开的时候,穷小子抛给她满满五页的‘消费清单’一一列举和她这段日子以来种种花费,详细到某月某天的两元巴士票一张。”
况辰沅不可置信,“竟有这样小气的男人。”
佩琴笑了一会儿,“比这更厉害的都有,美其名曰‘爱情结算单’。”
回去的车,程叔开的意外很慢。
“后来她明白,那些没有结果的事,终归要放弃。”
辰沅无言,专心听。
“最后嫁给我爸爸,在家做全职太太,不见得不快乐。”她低头,赤脚踩在车内地毯上,自己笑了起来,像在承认一个无伤大雅的隐疾,“整个安家家风传统,尤其重男轻女。”
辰沅诧异,到底什么年代。
安佩琴苦笑,“我出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记忆里没有爸爸。”
起初辰沅并不好意思听这么私人的家事,但随着安佩琴越讲越仔细,辰沅忽然有些理解她。
“私家侦探告诉我妈妈,他在外面另有女人。”她继续说。
况辰沅想到自己的爸爸。
“我刻苦学习,追求荣誉,在网路上去发布作品,就是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辰沅忽然同情,“没用的。”
佩琴点点头,“很难叫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对你关心。’”
“我讨厌龚新月。”话题忽然转回来。
辰沅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我是羡慕她,”安佩琴缓缓地说,“羡慕到有些嫉妒。明明她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甚至连个落脚的家都没有。却过的那样坦荡快活,目标明确,老师同学都信任她、喜欢她。连同你……”后面三个字,她故意说得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辰沅讶异,新月是孤女这件事情,校方虽没有刻意隐瞒,但也绝没有需要对任何人说明,可见安佩琴对新月下过研究功夫。
正如佩琴所说,新月的确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她才越发懂得机会不易,尤其珍惜,用尽全力,奋发努力,十分可爱。
与她相比,他们是不知天高地厚,得来不费功夫,热爱无病呻吟,被宠坏了的孩子。
辰沅觉得好笑,最近大概流行羡慕孤女,“有昀和康杰也这样说过。”
“我记得,学校食堂里。”
下午的时候,快到春天,好像有人在编制细密精致的珠联,阳光丝丝缕缕,轻轻地照下来,温度却仍是凉凉,十分舒适。
在安佩琴的追问下,辰沅讲了一些自己的事。他尽量简短且模糊,说了些不痛不痒,有昀和康杰的事情,连他自己说起来都觉得乏味至极,可是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佩琴怨叹自己身边缺少知己好友。
可见校风自由也有弊病,统共很难拥有并肩作战,共同学习的同窗友谊。
辰沅不解,据他观察,她身边丝毫不乏拥趸者。
佩琴神情忽然寂寥,“他们不是朋友。”
恐怕只有身处相似环境,才能真的感同身受。
辰沅淡淡安慰:“有些人,是你运气好,才没跟他们成为朋友。”
她点头同意,随即问:“你呢?认得你是否算是运气?”佩琴眨眨眼,自问自答道,“我预感我们是同一类人,真后悔没有早些认得你。”
“我们是哪一类人?”
“沉沦深渊,渴望救赎。表面上待人温柔,内心却满是扭曲,认为世上要紧的不外是自己。”她说话的表情突然变化,认真问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变态’?可需要医治?”
辰沅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也认真解释道:“常态与变态之间,是没有分明的界限的,一切常态的人总有积分变态,所谓变态的人也被多种冲动支配,和常人无异。”
佩琴同意,“无论如何正常,谁都包容着一些残忍酷虐的种子,而且不仅是种子而已,有些说不定已经生根、萌芽,长了叶子。”
在车上,又认真讨论了一番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类人,一直到车停在佩琴家公寓门口。
“要不要上来坐一下?”
“不用了。”
安佩琴看着况辰沅的车在巷口转弯,才转身上楼。
况辰沅的车子还没有驶离巷口,就收到安佩琴的手机留言,她再次同他申明:“我讨厌龚新月。”
辰沅无语。
接着又一条讯息:“不要喜欢他。”
佩琴的留言埋了小心思,不知道这个他是指他,还是指她,还是指他和她……
他跟她回:“不要穿高跟鞋。”
安佩琴嫣然一笑,心不由主的去碰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