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神情凄落。
从小到大,她有机会接触到的女性不多。她清楚记得小时候辰沅顽皮,将她从偏殿石梯下推倒的时候,尹美华女士冲出来抱住她、心疼她的样子,她斥责辰沅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妹妹!”自此之后,她真的被当做辰沅妹妹一样照顾,尹美华女士会给她定期带来漂亮的小裙子,好看的小皮鞋,还有精致的头花。
在小小她的心中,悄悄的向佛祖许愿,以尹美华女士为范本想象自己母亲的模样。几乎是从离开寺庙的同一天起,她们之间亲似母女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庙宇里的古钟又一次被“嗡嗡”敲响,响遍满山,那钟声一直回音、一直回音,好像在咀嚼尹美华女士刚才的话……一直回音、一直回音,好像在考虑新月曾经的愿望……
星河踟蹰,不知是否应该此刻走近,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问:“你还好吗?”
新月淡淡回答:“不好。”
星河轻轻说:“永益师傅在等我们。”
“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只是……觉得……气氛危险,也许你会需要我救你离开。”
新月抬眼望住他,星河这才发现她的眼眶中噙着泪光,只是她强忍没有使它们落下来,“那为什么刚才不救我离开?”
星河被她问住,说不出话来。
离开寺庙,他们仍是一前一后往山下走。星河看远方,垂暮的夕阳像醉酒了的人,缓缓向后倒,细碎的金光透过云层似是细雨,一缕一缕射进人的眼眸里。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这夕阳就变成了一双、两对、六轮……
一切都太静了,和他熟悉的生活大不相同,康伯他们此刻应该在各大厂商之间奔波,练习室的孩子们挥汗如雨,只有那间专属于他的录音室漆黑没有灯光。
星河的目光留在新月的背影上,终于,三两步追到新月,同她肩并着肩走。
“怎么了?”新月意外,他突然不计较要与她避嫌。
“没什么,就是觉得同学一起走走山路挺有意思的。”
新月恢复如常,轻松笑笑。
却不知为何,她明明是在笑,星河却仿佛看见她噙住的那颗泪水落了下来,心中不明所以,揪紧一痛。
这新月是谁,从哪来?几时来?来了多久?要待多久?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过这样生活、做这样的自己。他从来没有看过云,吸过草根之间的空气。
过很久,才说:“我以为你是同父母一起住在澜庭。”
新月一怔,十分讶异,“你怎么知道我住那里?”
星河答:“我在电梯里遇见过你。”
新月一听,瞪大双眼,“几时的事情?”
“半个月前,我刚搬来的时候。”
“原来新搬来的业主就是你。”
星河点点头,“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不觉得意外?”
“一点点。”他说了假话。
新月苦笑道:“我是说,刚才我遇见辰沅妈妈的事情。”
啊,果然是他妈妈。这山间的安昭寺和市区最豪华的澜庭公寓之间隔着星河上百上千个疑问,思考半天,才问一句:“现在寺院的僧人福利待遇这么高?”
新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误会了,澜庭是辰沅家的物业,我借租在那里。”
星河更加不明白,可是却也不想知道更多,反正此刻,终于,她笑了。
天黑了,下山的巴士上,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星河拿出手机,分给她一只耳机。
新月接过来塞进自己耳中,立刻瞪大眼睛,“这是……”
星河微笑点点头。
她听到的是在韩国酒吧打工时候的DJ编曲,不,耳机里的音乐比她的编曲更加有趣,节奏分明,旋律轻盈,她没有想到,只一次,他就记住乐曲精髓,并且复刻的青出于蓝。
两人都没在说话,一人一只耳机静静听着,一曲、两曲、三曲……听着听着,她睡着了,没等到第四首,没等到星河低头暧昧地问她,“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
她睡了,不仅是她,他也累极盹着,摇摇晃晃的巴士,将他们俩摇摇晃晃的头靠拢到一起,她斜靠在他肩头,他斜靠在她头顶,互相支持。
他听见山间的风,看到庙殿上的云,和云端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巴士已经停在学校门口。
事实上,回程期间,星河的手机一直在响,他置之不理而已。
她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刚才自己是靠在他肩头眯着,他们俩的关系好像近了一点。
“今天很谢谢你。”新月同他告辞。
“修缮庙宇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应该多谢你。”他的手机又在响。
新月顶害怕成为麻烦别人的人,见他只是站在这里同她说话,全然不顾手机疯响,于是专门提醒他,“也许是很重要的事情。”
星河终于接起电话。
“我差点就要报警。”这是宋康伯的第一句话,接下来劈头就是一顿责问,“……一整个下午你跑到哪里去了?”
星河扭头看新月一眼,她已同他挥手告别,轻盈的一转身闪上回程的小巴,她通过车窗朝他挥挥手。
明明两人同住澜庭,可以再顺路一段的……
他并没有如实同康伯交代,只淡淡答:“我在图书馆温习。”
电话那边的康伯长叹口气,“有工作要敢去新加坡拍摄,三天两夜,我已叫助理带着行李来学校接你,直接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