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俍彧很早就察觉了自己对张曜陵的感情,不只是姐妹之情,所以她索性在心里大方承认,毫无郁结地看开了。她之所以能看的开最重要的一点事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张曜陵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是天之骄子,不会轻易动情。
但张俍彧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张曜陵心生欢喜,只是她从没想过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那年小殿下无故“离家出走”,留下一纸上面寥寥两字“勿寻”,消失了足足十余天。
十余天后天蒙蒙亮就有人看到城西小山头上,小殿下亲自督工修建的那漂亮院子里长出了一株雪花一般的梨花白,引得见者无不称赞一声壮观。
在她急匆匆赶过去生气质问她的时候,十几天未见的张曜陵正卷着袖子挽着裤管蹲在地上,见有人来也不惊讶,脸上还带着泥巴扬起脸来就笑。
“嘿嘿,你怎么来啦二姐?”
“我怎么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来了?你个混小子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了真是让我们好找啊。说!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
“我也没一声不吭就跑走吗,那不留了纸条…好吧我知道错了。也没去哪,先前看书上写到江南的梨花白,花开如雪,果实多汁香甜。没忍住嘴馋便跑去了。”
“哎你这嘴馋的毛病真的是…五皇姑不是说你已入金丹无需进食吗?还说多食不利修行。”
“哎,人生在世怎么能少了乐趣呢,皇姐你就不要听五姑那话了,反正我也不想成仙修行不修行都一样啦。啊,国师也来啦?”
“打扰了,二殿下,小殿下。”
张俍彧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黎浅,也终于想起来刚刚是他亲自来自己府上告知的张曜陵如今所在之处。黎浅微微弓手做礼表示感谢,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张曜陵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巴,两手在胸前捏了个手势,脚下逐渐显现出一个法阵,越来越大,将这一棵好看极了的梨花白整个笼罩住,瞬间,那微风都能吹落的花瓣变得坚固了起来,不再如漫漫大雪般飘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初开时的样子牢牢的生在枝头上,鲜少飘落。
“呼~这样就搞定了,怎么样好看吧?”
张曜陵冲身后的两人笑了。脸上的泥巴都还没擦掉,一身干活似的打扮,却也难以遮住她身上超脱的气质。世间像张曜陵这般身份地位,受尽天地爱护的人不是未曾有也不是再也无,只是她这般随性不张扬的活法恐不多。这样的她,仍是谁都会不禁看呆,忍不住为她折服。
见两人毫无反应,张曜陵献宝似的拉下一枝丫放在脸旁笑得越发灿烂。
“好看吗?”
那天的张曜陵在梨花树下太过美丽,恍若隔世的模样让张俍彧都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气冲冲的来是想要狠狠地教训她的,也让张俍彧一下子忽略了当时的不和谐之处。
许多年后张俍彧再回忆这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在时过境迁后变得清晰了。
张俍彧知道的,她的小妹,天下的张曜陵本就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那趟江南采花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亏得张俍彧自诩是全天下最了解张曜陵的人,当时她还就真信了张曜陵的话,觉得张曜陵天性跳脱,做出这等非常人所行之事实属正常。
实属你个狗屁的正常。
后来张俍彧才想起她原是知道的,在这京都之中有那么一人是极喜欢梨花的。此事还是那个人亲口,面对面笑着对她说的。他说“雪白的花开满一树特别好看。”
想起那个总冷脸对别人,却愿意对自己微笑的黎浅。张俍彧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可她不能无视自己的内心。即使再美的人对自己投来爱意,她满心满眼依然全是她那小妹张曜陵。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那个自由自在的张曜陵也会因为一个人随口的一句话,便悄咪咪地飞下江南取来了那一抹梨花白,那样小心地捧在怀里。
梨花本是最易被风刮落衰败的,那一棵梨花树却能被张曜陵一手奇妙诡谲的阵法护着,嚣张地从立春一直开到春末,早早地便开出来花一直绚烂到最晚的时节才凋谢。
以至于无人不知都城春日最美最香最早开花的便是小殿下别院里那一棵梨花白。全都城就属这梨花白开的最嚣张,满满一树的白色花朵,远远的就能看到它在山顶上赫赫然立着。
人人皆知,他们的小殿下最喜那些甜滋滋水灵灵的水果。可无人知道那株开的轰轰烈烈的梨花白从未结过一次果。
张俍彧是知道的,她那小妹怕是爱惨了那人,才会几十年如一日的执意要护着那棵梨花白,却不靠近,不闻花香,就连那花朵被打落了一地,也不敢拿来酿她最喜欢的酒。
以前人们总说小殿下这一生逍遥快乐无拘无束总不会真心爱人,不好。张俍彧也是其中一人,但却不曾想,当他们的小殿下爱上一个人会这样,这样更不好。
这一切的一切,张俍彧直到张曜陵在梨花树下消失,在张曜陵不知踪影的那五年里,她才慢慢知晓。
过往种种在眼前流转过去,无数的细节被无限放大。张曜陵是何时情根深种的?是九岁那年的惊鸿一面?还是后来茶会的日久生情?亦或是她所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这些张俍彧无从知晓,只有事实摆在眼前,过去许多也一并完整了起来。
当年张曜陵初入朝堂,本来那么贪玩好动的一个人一心扑进政务里连自己的茶会都不参加了,那会正好是国师开始接近自己的时候。张俍彧自己都发现了,聪慧如张曜陵怎么可能不发现。
政绩优异,张俍彧却不过一年就自请去前线,她完全可以呆在都城却执意选择了出征,这件事张俍彧本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也不奇怪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亲眼看到自己心悦的人同胞姐告白,都会受伤想要离开吧。
“原来都是因为他…呵,想来也是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巧在那天赶回来呢…”
张曜陵出征的第三年,在她获得胜利的消息传回都城不久。国师蛊惑大殿下的消息让女帝震怒。大殿下与国师府各持己见,大殿下坚持自己失去意识对此事毫无印象。而国师府内本就对国师黎浅是男子一事有愤愤不平者居多,当事人的黎浅又一直避不见人,只有前国师凤青仍然坚信黎浅无辜。
女帝决计在小殿下张曜陵归来前将黎浅处置,只许国师府三天时间找到能证明黎浅无辜的证据,但无论结果如何,黎浅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嫁给大殿下,二是作为罪人处死或终身监禁。
而就在国师府面对大殿下一口咬死不认,无可奈何之时,最后一天审判堂上,张曜陵迈了进来。
“哈,怎么敢做不敢当呢,大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张曜陵缓过匆匆敢来的喘气,堪堪披在身上的外衫下可以看到她身上的伤还缠着绷带渗出淡淡血迹。
“曜安!额咳…你怎么回来了?”
女帝的喜悦直接溢于言表,但很快稳住神情。
“儿臣拜见母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天张曜陵笑着走进来站在两方中央,既不苛责谁也不偏袒谁,她只是笑着用玩笑话的语气说了一声好生热闹。
“母皇,儿臣想将喜讯与您一同分享便急急赶回来了。不过这是在干什么?”
“哈!不过小事,倒是让曜安看了个笑话。不过正好,既然曜安回来了便帮朕一同处理了此事罢。”
张俍彧遂近前与张曜陵细说,张曜陵听完便笑了。
“曜安笑什么?”
“我一笑大皇姐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会中迷药,二笑自己可能要多一个姐夫,还有~三笑此事太可笑。”
“哦?”
女帝直觉自己这小女儿有事情要搞,示意张曜陵继续讲。
“没想到这等小事居然要闹到母皇殿前。曜安一直觉得大姐是个聪明人。”
所有人包括大皇女张荨凉在内都微微一愣。
张曜陵是什么人?
千年难得的奇才,像她这样的人物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真心夸奖?大皇女张荨凉再蠢也不会真的觉得张曜陵是在夸自己。
张荨凉分明看见张曜陵笑着的一双明目里透着刺骨的寒。
在此之前张荨凉只把国师黎浅当做一个有趣的玩意,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一时的玩心而已。但现在张荨凉打从心底里后悔,原因她能想到两个。
一是张曜陵和前国师凤青的情分,二是张曜陵对黎浅有意思。
若是平常张荨凉还有兴致嘲笑嘲笑张曜陵也有像人的七情六欲,但看着眼前的张曜陵她只希望是因为前国师张曜陵才会对黎浅如此在意。
给她张荨凉一百个胆也不敢对张曜陵在意的人下手啊…而且怎么可能,这件事…“那个人”可是默许的啊…
张曜陵微微眯起眼睛,不紧不慢的走向张荨凉。
“大姐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吧,嗯?”
“额…我…”
“不过是一点私事就不要弄得这么难看了吧,你觉得呢大姐?”
“额对…就如小妹所说的吧。”
“母皇,此事事关天家颜面,国师身份特殊。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处事件之中,恐怕都有不便。”
“曜安怎么看?”
“儿臣认为,既然双方都是“无意”…在事态被闹大之前应速将此事压下减小国师府以及天家名誉的损失。”
此话一出,国师府以及大皇女府两方都开始躁动了。
“曜安。”
“儿臣在。”
“你方才才从边境刚回来所以朕再跟你解释一下现状。国师黎浅蛊惑大皇女,已失童贞不得再任国师一职,而国师府固执己见反抗并诋毁大皇女清白。朕再问你一遍,当如何处置?”
“回陛下。国师黎浅失真,命除去国师一职以及所有权利,并终生禁足,其才为我国所用。大皇女张荨凉除去当前所有职务特权,禁足护国寺,罚抄写经文思过,唯诏不得出。”
这下两方都不淡定了,但几秒之后女帝突然大笑着鼓起掌来,众人瞬间回到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帝笑了,双手一挥。
“曜安,拟诏!”
“是。”
虽然不知道张曜陵为什么要帮黎浅,但今日之后所有人都应该明白的有一件事:动黎浅就是与张曜陵对着干。
张曜陵回头与凤青对视,凤青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张曜陵弯腰行礼。张曜陵微微点头,只淡淡扫过黎浅一眼便同总管一同离开了。
御书房。
“张俍彧。”
“母皇。”
女帝看了看书房内正在拟诏的张曜陵,拉着张俍彧往外走了走,悄声询问。
“曜安突然回来你怎都没同朕讲?”
“此事儿臣也不知道。”
“哦?那可真是有趣了~”
“母皇?”
女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拍了拍张俍彧的肩膀就覆手走了进去。
“曜安~”
“母皇,来的正好,儿臣快写完了。”
“哈哈比起这个。曜安想好把那黎浅关去哪里了吗?”
“嗯…国师府和白塔是不能了。寺庙人流混杂,且国师失真不会被允许。果然还是得重新找一座府邸,再找一个有权势且心术端正的人监视着。”
“哦~要求很多啊。不好找吧?”
“是的。”
“…曜安啊,母皇给你推荐个地方你不好不高兴哦。”
“?您说。”
“安王府。”
“…”
“哈?!”
门外的张俍彧直接冲了进来,甚至忘记了行礼直接冲到了女帝面前。
这天御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次日圣旨下达。
国师黎浅软禁安王府的消息狠狠地压下了大皇女软禁护国寺的消息。所有的这些在安王张曜陵回朝的喜乐中被一句带过。
这件事只是小殿下张曜陵灿烂人生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是世人称赞她美德品行的一个有趣故事。
仅仅是一个人人都喜欢听的,英雄救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