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我？”
利奥从窗口那有限的空间打量着朱莉英，又下意识地坐正了些。
他很少看电视和新闻。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屏幕后面的主持人啊，记者啊，明星啊，他觉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屏幕内外，在他看来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然后现在，一个来自那个世界的人，突然站到自己面前，还说要采访？
他嘴上还没答应，身体倒是先答应了。手在皱巴的衣服上摸来摸去，腿也夹紧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惹什么事了吗？”
朱莉英神秘地笑了笑：“没惹事，怎么进的医院？”
利奥这口气差点没呼出去，被朱莉英的话打断了。他最后确认了一次，眼前这女人自己绝对没见过。
但她不仅知道自己住院，而且听起来，似乎知道罗加尔山的事。
不，还不能定论。利奥沉住气，不以为然地回答。
“我只是打架而已。”
“对，就是这个，”朱莉英马上说道，“我想知道你因为什么打架。”
“一言不合就动手。”
“太简略了吧？具体点，时间，地点……”
“跟你没关系吧？就算是采访，我也有权拒绝是不是？”
利奥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来。他确信了，这个记者只是在诈自己的话，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正所谓言多必失，所以还是早点结束对话为妙。
可朱莉英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扭了扭肩膀，脖子转动两下，脑筋便转出个新的主意。
“说的有理。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兰格塔镇的事，布鲁塔镇的事，或者你的搭档安多拉也可以啦。”
利奥伸出去的手，刚碰到掌机就软了。
心跳也骤然加速，最初的紧张变成了警惕。
怎么回事？这女人为什么问得这么针对？兰格塔镇的冲突是按恐袭处理的，布鲁塔镇的案子也有警察出面解释，没有任何一件事跟自己说到一块儿，但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而且，她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安多拉的事？
她真的只是在诈我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利奥坐下去，平静地说。
“别装啦，你知道我不是随便问的，肯定是……”
“跟我无关。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说着，利奥抄起掌机，又抓起耳机，打算不再理会朱莉英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朱莉英的目光从掌机屏幕上一扫而过，当掌机里的声音响起时，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玩的是《猎神者》吧？”
利奥正要把耳机塞进耳朵，听了这话，惊得是不动了，比听到朱莉英自报家门还吃惊。
“你知道这个？”
“那当然，我也是掌机玩家呢。”
朱莉英把自己的掌机从挎包里拿出来，是和利奥手中那台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突然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
毕竟现在，大家都玩手机游戏，掌机就快变成时代的淘汰品了。
“你也玩《猎神者》吗？”
“是啊，”朱莉英边说边开机，又啪啪啪地按着键子，“不过看你这画面，还有音乐，武器的等级上限是10，不是最新版本吧？现在已经到15了。”
利奥啧啧称奇。这女人不是简单的跟风，能通过画面和声音判断游戏版本，一看就知道是老玩家。
他身边连玩游戏都没几个，更别说能遇到和自己同样痴迷的人了。
刚才的警惕已经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喜悦，找到同类的喜悦。
“这不手头紧么，我得等下个月的工资。”他甩着耳机线说。
“不过你请了好几天病假，恐怕会少一些吧？”
“是啊。”
“那你看这样如何？”
朱莉英按键的手停下，把屏幕对着利奥，轻快地说。
“我买一份送你吧。”
“送我？”利奥用了很重的疑问语气。
“游戏商城里买的数字版，可以赠送的。互相加个好友怎么样？”
“这……”
“相对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的啦。”
用几句话换一个游戏，在这种听起来几乎不可能成立的交易面前，利奥居然沉默了。
游戏并不贵，何况这还是游戏升级用的DLC文件，不过50多卡玛。但对利奥而言，这意味着或许有几顿饭需要用泡面代替，毕竟他每个月的钱都用得很紧。
他不错珠地盯着朱莉英掌机屏幕上那个好友申请。当然，他也没忘了罗洛夫的警告，就算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不能把那些事随便说出去。
但，但是，这个诱惑，太有力了。简直是把鲜肉扔给小狗一样，是无法抗拒的美味。
他稍微抬头，与朱莉英自信慢慢的眼神对上，不由得心虚。
可恶，这就是记者吗？怪不得老头总要费心思对付他们。这群人搜集信息的能力，拿捏对手的本事，太强了。
不行了，意志正在融化。大脑不断发出“同意”的声音。也是，几句话而已，只要全说出来，应该还是安全的。
于是，利奥站了起来。
“那我……”
“保安在吗？”
忽然传来的有力喊声，打破了这个局面，也给了利奥当头一棒，把他打醒了。
是阿克亚的声音。他穿着交警的制服，大踏步走到保安亭前，朱莉英连忙回过头。
“干什么？”
“我是来找保安的，你是吗？”
“怎么可能。”
“那就没你事，保安快出来。”
“来了来了。”
利奥就像从恶魔低语中解脱一样，赶紧跑出保安亭，给阿克亚开门。他留给朱莉英一个后背，又朝阿克亚一挤眼睛。阿克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
“你们那边停车场有些停车位的线不够清楚。我指给你看，你通知学校处理。跟我来。”
“好咧。”
利奥随口答应，便要跟着阿克亚走。
“等一下。”
煮熟的鸭子想飞，朱莉英可是不干的，叫住了那两人。阿克亚很严肃地看着她。
“什么事？”
朱莉英的眼神一点都不避让阿克亚。警察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停车位的线不清楚，告诉他们重画不就行了吗？还有必要领着保安去确认吗？”
“这是我们交通队的规定，保安有必要跟着，警察也要监督。”
“可他这一走，门谁看？”
“就一会儿，也不要紧。倒是你，问这问那的，想干什么？没事，就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这下朱莉英不能说什么了，即便她再怎么能套话，也不能跟警察造次。阿克亚趁机跟利奥走向停车场。
等身后已经看不到朱莉英了，两人才放慢脚步。利奥赶紧给一个保安同事打电话，让他暂时顶一下。
这会儿还是先不要回去比较好。
“谢啦阿克亚，你不来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话说你怎么跑这来了？”
利奥不时回头，生怕朱莉英追上来，又问着阿克亚话。他只是听罗洛夫说阿克亚当交警去了，但按说这个地方不归苏乌卜交通队管。
“替人来学校跑个腿，正好看到那女人似乎在纠缠队长，是什么人？”
“自称是记者。”
“记者？”
利奥把刚才的经过一说，发现阿克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信。
“队长，你该不会，想答应她吧？”
“瞧你说的，我像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利奥鼓足底气说着没有底气的话。
“这个……”
“别犹豫啊，我口风也是很紧的。”
见利奥都这么说了，阿克亚也不好再拆队长的台，便点点头。
“但不知道那个记者是怎么察觉到的，是不是告诉市长大人一声？”
“别别别，她只是猜测而已，没有实质的证据。告诉老头太麻烦，咱们管住嘴就行了，今天的事当没发生吧。”
麻烦不麻烦，利奥不知道。但真要是告诉罗洛夫，一通不少于半个小时的臭骂肯定免不了。
“我知道了。”
*****
上班日的罗洛夫反而没有前几天那么忙碌，这一上午他坐在办公室里玩电脑游戏，主要是棋牌类。虽然没有利奥那样的神经，爷孙俩用游戏打发时间的习惯还是相同的。
不过午饭后他就没这么悠哉了。
“【加斯留】到了，罗洛夫大人。”
“让他们上来吧。”
接了克里斯蒂的内线电话，罗洛夫关掉游戏，把桌子上的纸塞进一个本夹，放到书柜上。做完这些，他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克里斯蒂带进来三个男子。
后面两个五大三粗，短袖皮裤，把衣服掖进裤子，露出明晃晃的腰带，一看就是保镖。前面那人比他俩矮半头，西装革履，戴着和克里斯蒂差不多大的眼镜，斯斯文文，但表情焦虑。
他已是迫不及待要跟罗洛夫谈事情了。
“下午好，罗洛夫先生。”
“欢迎，加斯留，坐吧。”
加斯留坐在沙发上，他带来的保镖立在门口，活像两个门神。相对的，罗洛夫身边站的是文文弱弱的克里斯蒂，气场差了不少。
罗洛夫先是给自己点了根烟，又打量着那个两个保镖。
“你在电话里嫌说的不够多，非要面谈，还带这么两位来。怎么，来吓唬我吗？”
加斯留连忙摆手，这两人，他其实是不想带来的。
“绝无此意，罗洛夫先生，您也知道我们这边的处境，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罗洛夫点着头，也看不出是听懂了加斯留的话，还是在讥讽他。
“我懂你说的处境是什么。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想让我把债务取消？门都没有。”
加斯留马上往前坐了坐，显得很着急的样子。
“我们不需要您一笔勾销，只求您把账算到库洛姆先生头上就好！”
“意思是如果库洛姆落选，叫我不要找那个哥本要钱是吗？”
罗洛夫说完这句话，便用力吹出一口烟。在加斯留听来，这烟里同样充满了不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请您不要给哥本提供证据！”
说话的同时，加斯留的头也低了下来，静等罗洛夫的回答。
或者说，是审判。
几年来，每次谈这笔债务时，他都要低三下四。
毕竟，这关系到科甘尼市现任市长，库洛姆·杜鲁特的未来。
现如今，政府举债早已不是新鲜事。举债途经基本是两个，一是民间债券，二是银行贷款，部分国家有第三条路，允许一定级别的地方政府借外债，北冰国的各个据点都市就是如此。
不过，库洛姆却选择了第四个途经：向其他市政府，或者说向罗洛夫借钱。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用南联盟一句成语来形容。
饮鸩止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