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莱昂的头倚住树干，微微倾斜，眼睛望着阿克亚冒烟的枪口，问着不解的话。
他的脸左边三厘米，是树干上冒烟的弹孔。
“你这是，同情我吗？”
黑子弹爆破瞬间消耗了大量EXP，NS的力量急剧消失，疲惫感取而代之。阿克亚举枪的手颓然落下，晃了两晃。
“我是羡慕你。”
“羡慕？”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一个总是帮助我的女人。我发誓要保护她，我也这样努力了，但最后……”
他垂下的目光落在握枪的右手里，想起了那个晚上扣下扳机的感觉，简直是转动了人生轨迹的钥匙。
“她还是死了。被一个，喜欢她的人杀了。”
莱昂似是懂了些什么，因为阿克亚的眼神，不仅透出异样的凄凉和悲伤，甚至依稀有些湿润。
他在自责。
“难道是……为什么？”
阿克亚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把那可怕的感觉赶走。
“不是说了吗？过去的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放弃。”
说的是，不放弃。莱昂也不想放弃。
但是……
“我又能做什么？我，我们，都只是……”
“你说得对，莱昂，我们是影子，一群只能在别人的庇护中，躲开阳光，默默战斗的影子。就算是我，也没法完全融入现在的环境。我只是找了份工作而已，和同事们几乎相处不来，仍然是一个人生活。”
“但你并不绝望。”
“因为我遇到了值得信任的同伴。”
阿克亚欣慰一笑，从到秋山市之后，那些接二连三的事，全都无比清晰。
“最初，我们意见不合，互相揭底，谁也不理解谁。但磨平了棱角，我们就会互相认可。”
“呵，你可真坚强。”
“才不是。”
把手枪塞回衣服里，又拾起地上的军刀，阿克亚仰望着天空。
已经西斜的太阳，洒下不再刺眼的阳光，落在恢复宁静的树林里。
“我只是，一直追着别人的背影跑而已。追着追着，不知不觉间，就离开了影子，站在阳光下了。所以，放弃SHADOW的身份，试着当一个好哥哥吧。成与不成，先迈出一步再说。”
当个好哥哥，莱昂不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大概是自己心底最期待的事吧。
该说的说完了，阿克亚转身要走。
“你不把我抓回去吗？这不是你的任务吗？”莱昂像是半开玩笑地问。
“抗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关系。”阿克亚头也不回地回答。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谢谢你照顾塞丽雅。”
“少来客套。欠你的还清了，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阿克亚挥着手，侧过脸，给了莱昂一个肯定的表情。
“三文鱼做得不错，有这手艺，多给你妹妹尝尝吧。”
*****
出了地道的瑟洛夫塔，领着手下们不停狂奔，朝着树林南面跑去，把身后不时响起的枪声和爆炸声甩得远远的。
这几个人都不怎么擅长跑步，才不过三百来米，就气喘吁吁。有个操作员想停下来休息，被瑟洛夫塔喝止。
现在不能停，片刻都不行。盒子的锁头即将打开，自己还是超能人。万一迪米特追上来，那就彻底逃不掉了。
“大家加油，快到了！出了树林，我们就安全了！”
瑟洛夫塔一边给众人鼓劲，一边抱紧盒子，用他能拿出的最快速度奔跑。
他把接应部队安排在南边是有原因的，这附近只有地图上没标出来的土路，而且错综复杂，地势忽高忽低。对于不熟悉地形的入侵者来说，称得上是天然屏障，拯救者肯定不会派人来。
身边的树木越来越少，瑟洛夫塔的心跳跟着加速。胜利就在眼前，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就要成功了。
“快！我们再……”
跑出树林后，他愣住了，抱着盒子的手也差点松开。
其他人更是大惊失色，几个操作员吓得失声大叫。
面前，是瑟洛夫塔安排好的四辆车。白色的，但被鲜血染上了大片红色。车子里外，横七竖八，全是处决者士兵的尸体，被血浸满全身，有的甚至不是全尸。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名紫色长发的女子，正坐在车顶。
白色运动露脐T恤，浅蓝色的牛仔热裤，腰间用链子拴着顶银白的公主冕，双腿耷拉下来，悠哉地晃动着。
看到瑟洛夫塔，她从车顶跳下，朝众人走来。操作员们赶紧躲到瑟洛夫塔身后，白猫也紧张地退后两步。
瑟洛夫塔倒是很镇定，壮着胆走过去。
“这不是摩尔贝露公主吗？”
“你好啊，小海龟。”
摩尔贝露挑逗地说着，一撩长发。瑟洛夫塔不动声色，暗自盘算。
这人是努罗身边的保镖，平时除了保护努罗，没见她干过别的事，今天却出现在这里……
来者不善啊。
“这是你干的？”瑟洛夫塔严肃地问道。
“嗯，没错。”摩尔贝露很干脆地承认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杀我的人？”
瑟洛夫塔把声音提高一些，显得有些生气，不过摩尔贝露完全没当回事。
“先稍等一下。”
唰——
从摩尔贝露身上闪过一道紫光。接着，那些操作员的影子像水池一样摇曳，又突然窜出一条条紫色的锁链，捆住他们的四肢和脖子，硬是拽得他们躺下。
锁链的暗影能量迅速侵蚀操作员们的身体。他们痛苦的哀嚎，被勒住脖子的锁链变成了滑稽难听的破音。没一会儿，哀嚎声消失，地上又多了一堆尸体。
“你干什么？要造反吗？”
瑟洛夫塔被突如其来的杀戮吓了一跳，盒子也摔在地上，摩尔贝露嘿嘿笑起来。
“小海龟，话说反了吧？”
“放肆！我对组织的忠心有目共睹！告诉你摩尔贝露，就算有努罗撑腰，你也别……”
兹啦——
随着一道影子突然从瑟洛夫塔面前闪过，他胸前立刻崩开四道血淋淋的抓痕，刀切一般，入肉三分。
瑟洛夫塔惨叫着倒下，胸口火辣辣地疼。他看到摩尔贝露身边多了个人。
竟然是白猫！
她脱掉了工装，露出里面的衬衣，又两下撕开，仿佛很不喜欢穿衣服似的。
还有那眼神，犀利而轻蔑，像看垃圾一样盯着瑟洛夫塔，右手仍在不停滴血。
“你这坨屎，竟敢直呼公主大人的名字？要不是公主大人有令，我一定把你的下巴切下来！”
瑟洛夫塔登时糊涂了。
这暴躁的脾气，粗鲁的腔调，真的是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白猫吗？
他眼看着摩尔贝露迈着猫步，走到白猫身边。纤细的手从白猫的脸颊抚过，又停在下巴那里，轻轻摩拭。
“乖，可爱的小猫。欢迎回家，干得漂亮。”
“啊，公主大人！”
刚才还像流氓一样的白猫，听了摩尔贝露的话，真就变成了乖巧的小猫，连声音都甜了好几度。闭着眼睛，尽情享受着摩尔贝露的爱抚。
瑟洛夫塔强忍剧痛，支起身子。
“你们……怎么……会……”
“怎么会认识，是吗？”
摩尔贝露拍了拍白猫的头，让她到旁边稍等。
“白猫，或者说【帕巴亚·古莱因·菲儿】，过去一直是本公主的侍女。两年前本公主加入处决者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努罗见过面了。不过努罗另有安排，他想让菲儿当一个保险。”
“保，保险？”
“就是用来清除叛徒的利器啦。努罗让菲儿独自在外生活了两年，漂了漂身份。知道这事的，只有本公主、努罗还有【孤狼】而已。
这事，瑟洛夫塔头一次听说。胸前伤口的疼痛加剧了。
“所，所以她到我这……”
“对滴。年初的时候，努罗察觉到你要在马尔托恩魔盒上做文章，就动了一下人事，让菲儿成了你的部下，收集证据，通风报信。为的就是除，掉，你。”
摩尔贝露的手指配合地点着瑟洛夫塔，又把菲儿搂到身边，柔软的双唇在菲儿的额头上蜻蜓点水。
“辛苦了，菲儿，这两年过得很难吧？在海龟身边当个乖孩子很不舒服吧？回去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啊，公主大人，您这是什么话？菲儿的一切，都是您的……啊！”
菲儿捂着通红的脸，每个字都带着湿热的气息，夹紧的双腿互相蹭来蹭去，整个人摇个不停。
看着眼前盛开的百合，瑟洛夫塔终于明白，拯救者之所以会来，是白猫干的好事。
但，一切都晚了。
“努，努罗——！”
他拼命地喊出来，却只能加剧伤势，又换来摩尔贝露的嘲笑。
“别喊啦，要喊也喊疼嘛。”
“为了我，他值得吗？用马尔托恩魔盒这么大的诱饵！”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来，本公主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绝望。”
摩尔贝露抱起地上早已解锁的盒子，把锁头对着瑟洛夫塔，按动那个三角形的锁头。里面发出“咔嚓”几声，EXP的光芒闪过几下后，摩尔贝露把盒盖一点点掀开。
随着盒盖完全打开，瑟洛夫塔看清了里面，不由得摇头大呼。
“这……不可能，不可能——！”
空的！
盒子里只有一些固定装置的残余，根本没有碎片！
顿时，晴天霹雳把瑟洛夫塔雷了个外焦里嫩，至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全都变成了泡影。他张着嘴，傻了。
为什么？盒子是假的吗？
不可能！黑部队那边的动向自己了如指掌，后期检查时，也确定就是这个盒子。而且里面还有固定碎片用的装置。但为什么是空的？
就算没有碎片，也不应该是空的！
他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脑子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只有嘴还在机械地重复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小海龟，”摩尔贝露把盒子盖好，哂笑着说，“你就当是不小心被骗了，安心地去吧。菲儿，麻烦你咯。”
“是，公主大人！”
菲儿走上前来，面露凶光，举起右手。血红色的光包裹上来，又化作与手融为一体的爪子，猛兽的爪子。
“永别了，废物！”
这一爪刺穿了瑟洛夫塔的胸口。随着菲儿抽出爪子，可怜的瑟洛夫塔摇晃着倒下，瞳孔放大，一只手搭在胸前，不动了。
菲儿的舌头在爪子上来回舔过，像是要把每一滴血，每一丝肉都吸进嘴里，心满意足。
忽然，这个动作戛然而止，她抬头向实验所的方向望去。摩尔贝露也感觉到了什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唉，还是来了。”
强风袭过树林上空，随风而来的迪米特从半空跃下。他是顺着EXP反应来的，这里有三个，便径直飞来。
眼前的状况他一时没看明白，也没想到盒子真在这里。地上的那些差不多是尸体了，只能问问眼前这俩。
“你们是什么人？”
一听迪米特这没礼貌的问话，菲儿又炸毛了。还在滴血的爪子朝迪米特露出凶相。
“给我好好说话，畜生！在你面前的可是摩尔贝露公主大人！”
“公主？什么公主？”
“混蛋！我现在就让你闭嘴！”
菲儿发出一声猫一样的尖叫，左手也化作血爪，双爪按在地上，脊背平伸，如同蓄势待发的掠食者，随时都会扑向猎物。
“别那么激动，菲儿，乖哟。”
摩尔贝露只一句话，菲儿就站起来了，乖乖地到后面去。她又踱步到迪米特面前，一手掐腰。
虽然她比迪米特矮一些，却微微仰头，非要用向下看的视线看迪米特。
“记住本公主的大名吧，迪尼克·齐拉斯·摩尔贝露。”
迪米特眯了眯眼睛，还别说，这个家族他听过。
“齐拉斯，那个迪尼克族中唯一的王室？”
“没错。今天该办的事办完了，本公主心情不错，放你一马。”
“哈，放我一马？这话该我说。”
“别逞强了，迪米特。你现在已经不剩多少能量，根本不值得本公主认真。”
摩尔贝露拨了一下腰间的公主冕，哗啦作响，又拍了拍手里的盒子。
“劝你见好就收吧。我们走，菲儿。”
“是，公主大人！”
“休想！”
迪米特两手快速聚集能量，但刚发出灯泡那样的光，他的影子里就射出数条锁链，捆住他的手脚，手中的光立刻暗淡下去。
菲儿早已纵身跃起，她的后背突然隆起，展开两米多长，被血光包围的，像蝙蝠一样的漆黑翅膀。有力地扇动，让她腾空而起。
“有缘再见喽，哈鲁夫·迪米特！”
摩尔贝露朝迪米特一个飞吻，又把盒子丢在地上。菲儿抱住她的腰，双翅一阵，飞向高空。
“今天公主大人大发慈悲，先饶你不死！下次再敢无礼，我一定抽干你的血！”
等迪米特挣断锁链，两人已经飞远了。他自知没有余力去追，况且应该先确保盒子没事。
“这是……空的？”
看到盒子的迪米特，跟瑟洛夫塔一个反应，随后他就想到了摩尔贝露——是她们拿走了碎片。
“呜……”
身边忽然发出挣扎的喘息声，迪米特回过头，居然在那堆本该是尸体的东西中，看到有人在动。他连忙走过去。
“你还活着？”
是瑟洛夫塔，手紧按着胸口，闪烁着电光。他逐渐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迪米特，嘴唇勉强开合，含糊地说道。
“……呜，盒子，空的……真的，空……的……”
最后一个字的气息渐弱，捂着胸口的手也松下来，这回瑟洛夫塔真的死了。
迪米特没太听清，皱起眉头。看样子，这是个班德鲁人，临死前用最后的EXP电击心脏，强行续命，留下了这段信息。
“空的，真的……意思是盒子没毛病，里头是空的吗？但这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是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迪米特怎么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没办法，先带上空盒子，回去跟扎森特会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