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您,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我是拿正事开玩笑的人吗?”
对,不管平时怎么说笑,杰德在正经事上从不含糊,阿克亚很了解。
可是……
SHADOW曾经是“无名”的人,就是让阿克亚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
“那为什么我和托卡尔从来没见过他?也没听上校说过?”
“严格来说,他算是无名的后备成员,具体原因嘛……”
杰德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先去吃个饭吧,阿克亚。我还没吃,你呢?”
“少校,不是说要解释SHADOW的事吗?”
“好歹让我先填饱肚子啊,边吃边说。”
“我,吃过了。”
“那就陪我一下吧,放心,都告诉你。”
都这么说了,阿克亚不再反对,跟着杰德溜达到医院外头,就近找了家快餐店。杰德在外面挑了个座位。
他不喜欢到柜台前排队点餐,等有服务员过来时,他点了几样,把对方打发走。
这个时间,正是大都会绚丽夜晚的序章。空气里有临海城市特有的湿度和舒适,温馨的音乐不绝于耳。杰德悠哉地靠在椅子上,美美地抽着烟,身体随着呼出的烟气放松,都快瘫在椅子上了。
“大城市就是好啊,舒服。”
“少校以前来过秋山市吗?”
“三回吧。每次来我都在想,将来退休了,就带上家人,到这样的城市生活。不过上校不愿意啊,他现在更喜欢安静的农村。”
“以前不是吗?”
“稍微有点不同。”
又抽了两口烟,杰德挠挠眉毛,弹弹烟灰,坐起的身子前倾着压在桌子上。阿克亚知道,这个动作表示少校要说正事了。
“在说SHADOW的事之前,我要先问个问题。”
“请问吧,少校。”
“你,恨上校吗?”
阿克亚的眼睛瞪大了好几圈,这个问题比SHADOW是“无名”还要超纲。不,这根本算不上问题,就好比在问“你是不是人类”一样。
“少校,您,这是,这是哪的话?”
“别管,回答我。”
“恨?要恨也是恨我自己,不能继续留在上校身边。对我来说,上校就是再生父母,给了我生存价……”
杰德连忙摆手,打断阿克亚激昂的演说。这声音有点高,惹来了旁边那桌客人的目光。
“打住打住,我知道了。你这个反应还真是理所当然,这是上校以前最期望看到,但是现在最不想看到的。”
“什么意思?”
杰德没回答,吸了口烟,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再问你,你觉得,上校为什么要找你和托卡尔来组成‘无名’呢?”
又是一句让阿克亚摸不着头脑的问话。
“这……上校说是那年,他看了孤儿院孩子们的体育课,觉得我和托卡尔素质不错,才找上我们,我和托卡尔也乐意接受。”
要让阿克亚说就是这样,他还写进了日记,但杰德一个劲摇头。
“那只是部分原因。你好好想想,要成立一个有高战斗力的秘密小组,直接在部队里挑选有实力的士兵,稍加训练,讲讲保密原则,马上就能实战。可要是找孩子,那就得从头开始。体能、技术、文化知识、社交技巧什么的,全都得慢慢培养,又费时又费力。
“顺便告诉你,SHADOW加入‘无名’的时候,也才八岁多。上校是个讲效率的人,却选择这么没效率的办法,你不觉得有说道吗?”
阿克亚忽然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一点,半点想法都没有的。
但却很有道理。
“那,那是为什么?”
“因为上校想培养一样东西——忠诚心。”
“忠诚心?”
“对,毕竟以前的上校,比现在冷血得多。”
*****
杰德在卡普麾下快二十年了,他加入时,卡普刚调到特别行动团三个月。那时特别行动团被银翼军宣传成打击恐怖势力的尖兵,其训练强度和作战强度都远超其他部队,只有优秀的士兵才有资格进入。而能被选为这支优秀部队的指挥官,也印证了卡普的优秀。
与其说是特别行动团,不如说杰德是冲着卡普努力的。加入银翼军没两年的杰德,耳闻了不少卡普的惊人战绩。于是费了好大劲,把自己弄去参加特别行动团的测试。挺过测试后,他如愿以偿,成了卡普的部下。
跟随卡普学习,然后步步高升,这是杰德的梦想。
但是没几个月,他就有点后悔了。
特别行动团的任务难度超乎想象,有的几乎不可能完成,士兵们经常要在敌人的性命和同伴的性命间做选择题。这在杰德眼中需要反复抉择的事情,在卡普眼里却比判断对错还无脑。
不知多少次,杰德看着卡普毫不犹豫地牺牲士兵,换取胜利。两年后的一场战斗中,他自己也成了牺牲品。
那次任务,杰德的小队负责在山地行军诱敌。他们成功了,有敌人出来迎击,但卡普却不允许他们撤退,因为更多的敌人还没现身。
杰德只好带着十几个士兵,跟近百个恐怖分子交火,打得弹尽粮绝,士兵全部战死。卡普这才派出主力部队,把倾巢出动的恐怖分子悉数歼灭。
“少校还有过这种经历?”
“可不是,我当时都打算抗命逃跑了。回去以后,我把上校骂了一顿,比那回托卡尔骂的还难听。”
“那,上校怎么说?”
杰德叼着烟的嘴撇出一个笑容,顺便吐出烟来。
“他呀,淡定着呢。等我骂够了,就把情报部提供的情报分析给我看。看完我才明白,牺牲我的小队,是上校几乎唯一的选择。敌人的数量远远超过分析里的数字,还是主力部队,这明显是情报收集不足导致的。”
这波分析阿克亚很信服。情报部那些人比起本职工作,更擅长内部的勾心斗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好服务员来上餐,杰德捻灭烟头,把一杯可乐推到阿克亚面前。
“不吃就喝点吧。”
“后来呢?”
“后来,上校发现部队的效率越来越低下。为了避免今后再有更多的牺牲,他打算成立一支不受上级束缚,只听从自己指挥的秘密小组。”
这个秘密小组,可说是“无名”的前身。有着极高战斗力和效率,专门做情报收集,暗中破坏,或者狙杀指定目标的特种任务。至于合适的人选,卡普首先找到了杰德。
能把他那不合理的命令执行得那么彻底,说明杰德跟自己一样,是个注重效率,不被常识束缚的人。
后来的事情证明,卡普的选择没错。
不到一个月,秘密小组成立了。由卡普从部队中挑选出三名精兵,加上杰德组成。交代过保密原则后,这支队伍就开始了工作,和“无名”一样的工作。
而他们也和“无名”一样,引来了情报部的目光。
在情报部夜以继日的发难下,四名成员的身份都被挖出来。他们被情报部用不同的方式调查,除了杰德,其他三人都供出了卡普。
但是卡普早就有所准备。操作了一个月,他最后只得到了减薪,剥夺指挥权三个月的处罚,而其他四人则被情报部带走。卡普利用三个月的空闲,把杰德捞出来。剩下的人,他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让卡普意识到,秘密小组确实有相当的作用,但它必须有绝对的忠诚心。这个词在东拼西凑的维和部队里,属于稀有动物一般的存在。
于是,卡普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从娃娃抓起。
阿克亚和托卡尔所在的孤儿院,是卡普去的第四家。在看到阿克亚和托卡尔时,卡普毫不怀疑,自己遇到了值得栽培的人才。
“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从你们开始出任务起,‘无名’每次受到质疑,上校都能从容应对。因为他不担心你和托卡尔会背叛,而你们确实没想过要背叛,是吧?”
“对,根本不会想。”
“这就是上校的目的。”
杰德边说边吃,一个汉堡已经从餐盘上消失了。他拿起餐巾纸抹抹嘴,把下巴支在手腕上,像是难以启齿的表情。
“这些是上校让我转达的,因为你有权利知道,他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带走你们的。所以,他……嗯,怎么说呢……”
“我觉得无所谓。”
阿克亚平静而干脆的回答,把杰德后面的话都压回去了。
“是吗?”
“其实最初到军队,我也很不安,毕竟我是跟着托卡尔来的。那个时候,上校对我很好,虽然也很严格,很无情,但最后一定会为我们着想。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上校没有做过亏待我的事,那我也没有恨他的理由。”
杰德直起了身子,紧盯着阿克亚,像是要确认这些话的真伪。
“但是阿克亚,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没有上校,没有‘无名’,你就会留在孤儿院过好日子,你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样,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和危险的经历。”
“您说的对,少校。如果留在孤儿院,我会继续平静地生活,然后上学,升学,参加工作,和普通人一样吧。以前我也憧憬过和平的生活,但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阿克亚低了低头,顿了一下,又抬起来,眼中满是不可动摇的坚强。
“我的战斗,是在保卫和平的生活。我投身危险,是为了不让其他人遇到危险。所以,我要感谢教会我战斗技能,给了我生存意义的上校。憎恨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或许是被阿克亚的话打动了,杰德靠住椅子,手在额头上挠来挠去。他刚才有些紧张和担心的表情,又变回了那熟悉的笑容。
“真是,明明是我教会你如何战斗的。”
“啊,对不起,当然我也感谢少校。”
“好啦好啦,听到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少校担心我会有什么过激反应吗?”
“嗯,有点吧。毕竟上校很少在你们面前流露感情嘛。”
阿克亚想起了离开特别行动团那天,卡普送别自己的情景,他决定不把这些告诉杰德。
“那上校跟少校您说过这些吗?”
“经常说呢。别看他在你们面前一本正经,其实私下里也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杰德仰起头,拇指和食指捏起几根薯条,像抽烟似的叼在嘴里,又一点点咽进去。
“有好几次,我俩喝酒的时候,他都说自己很后悔,不该用年轻人的青春换取胜利,这么做迟早会遭报应的。他总是在想,怎么能让你们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所以就有了莉莉。”
“莉莉?”
“那是上校故意安排的。他觉得同龄女孩或许能唤起你们的感情,能更像一个普通人,也好为今后你们离开做准备。不然,叫一个20多的丫头跟着银翼的精英部队跑,怎么看都别扭吧?”
阿克亚笑了笑,只有嘴在笑,眼神则是暗下去,显得有些凉。
杰德更像是放下了包袱,使劲伸个懒腰,给自己灌了一口可乐。
“好了,这些话就说到这,该唠正事了。”
“SHADOW是吧?”
“本名叫迪尼克·加勒波·莱昂,13年前加入无名,那时才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