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从门外推开,进来一群太监模样的人,而后,一袭明晃晃龙袍加身的周宣帝,从容踏了进来。
我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向周宣帝行礼。
一旁的太监,在小荀子的脸上,接连拍打了两下,将小荀子从昏睡中唤醒了过来。
看到房内的周宣帝,小荀子瞬间脸色煞白,匍匐在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圣上恕罪!”
周宣帝皱了皱眉,一旁的太监,已示意身后的人,将小荀子拉了下去。
门外,不断传来小荀子凄厉的嘶喊声。
“圣上……求您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荀公公,您错在哪儿了?”
“奴才……奴才……不该玩忽职守,不该偷懒睡觉……奴才知错了!求圣上开恩啊!”
“滋滋,荀公公,看来您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我耳中,甭说小荀子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我亦是犯了嘀咕。
不知道周宣帝这唱的是哪一出?
不消片刻的功夫,外面凄厉的嘶喊声,归于平静。
有太监进来回禀。
小荀子,殁了。
周宣帝眉眼未抬,仿佛死的只是阿猫阿狗,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我心下微凉,帝王的冷漠,令人不适。
“老五,可曾醒来?”
周宣帝凝视着赵圳紧闭的面容,眼中没有一丝温情。
知道是问我话,我低垂着头,回道。
“不曾。”
周宣帝的神色阴沉,一旁的老太监接过话,见缝插针。
“圣上,张太医医术高明,有张太医在,五皇子的伤势,铁定无碍,圣上切莫担忧,伤了龙体。眼下南国死灰复燃,正是需要圣上定乾坤之际。”
周宣帝看了老太监一眼,意味不明。
“王公公,你跟着朕有多少年了?”
老太监面色暗喜。
“圣上待老奴不薄,已有十几年了。”
“王公公年事已高,即日起,回乡颐养天年吧。”
周宣帝面无表情,一番话,令老太监慌忙跪在地,磕着头,不断求饶。
“老奴求圣上收回成命!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多嘴,老奴不该僭越,求圣上念在老奴侍奉多年,饶了老奴这一回!”
老太监瞬间面如死灰,额上磕出了血。
我拧眉,再迟钝,也猜到了周宣帝让王公公回乡颐养天年,指的是何意思。
王公公被人拖了下去,直接昏死了过去。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周宣帝接连处置了两名太监,众人噤若寒蝉。
周宣帝并非暴君,他这般大刀阔斧拿小荀子和身边的王公公开刀,可见是杀鸡儆猴。
如果我没有猜错,王公公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周宣帝。
“老五与北冥的联姻在即,你务必照顾好老五。拿着这东西,除了朕,这段期间,任何人,不得再接近老五。若再出闪失,你就去跟他们作伴。”
周宣帝扔给我一块令牌,刻着“免死”二字。
我颔首,将令牌收入怀中。
周宣帝并未多留,目光再次扫视了一眼床榻上的赵圳,起驾,离开了太初宫。
等众人离开,我从地上爬起来,心中沉闷。房门外只留下了一摊血迹,小荀子的尸体,已被人拖走。
昨日,他还是风光无限的皇后身边的红人。
不过朝夕,不过帝王的一句话,他就身首异处,尸体就像一条狗,任人践踏。
这就是宫中。
富贵唾手可得,也转瞬烟消云散。
周宣帝突然来太初宫,雷霆处置了小荀子。定然不是为了给赵圳涨脸面,亦不是为了给我出气。
只怕是,北冥与大周的联姻,出现了问题,周宣帝迫于形势,在做样子。
刚才王公公触怒周宣帝,应该与“南国死灰复燃”有关。
只是不知,这南国,又是何方神圣?
与大周,有何渊源?
对上赵圳的目光,他很平静。
周宣帝的到来,并未令他有喜色。或许,帝王之家,谈论亲情,太过奢望。
“可以跟我说说,南国的事吗?”
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小荀子说过,赵圳身上的玉佩,是出自南国皇室的宝物。
而玉佩,周宣帝还未来前,赵圳已从小荀子身上拿回。
看得出,赵圳很宝贝那块玉佩。
刚才王公公提及南国死灰复燃,就被周宣帝处置了。这里面的故事,应该不少。
赵圳与南国,不知道又是什么关系?
“十几年前,被大周灭掉的邻国。你想知道什么?”
赵圳的声音很平静,但轻颤的眼睑,还是出卖了他不安的心思。
果然,南国跟他,还真有瓜葛。
“南国是怎么被灭掉的?”
一个已经被灭亡十几年的国家,能令周宣帝谈之色变,不得不令人起疑。
赵圳缄默,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过了良久。
“被大周数十万蹄铁,一夕间踏破。”
他的声音很冷,很冷。
“寸草不生。”
我怔愣。
被铁蹄踏破城门,寸草不生,该是何等的惨烈?
赵圳轻描淡写几句话,揭示了一个国家的灭亡。
我无法体会,那是怎样的惨烈,怎样令人无可抗拒的毁灭……
“你的母妃,是南国人?”
我试探道。赵圳是大周的五皇子,是大周皇室的血脉。他身上有产自南国的玉佩,只能是他的母族,与南国有瓜葛。
赵圳似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唇角微扬。
“她是南国最尊荣的嫡公主。”
我缄默,我一直没有听赵圳提过他的生母,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嫔妃。
南国最尊荣的公主。
那该是一个怎样惊艳众生的女子?
“抱歉,我不该提起令你伤心的事。”
我在宫中,未曾听人提起过南国公主,不用猜也知道,赵圳的母妃,多半已不在人世。
我喜欢探究事物的本质,但不喜欢揭人伤疤。
“赵圳,你愿意相信我吗?”
赵圳不语,我自顾自,朝赵圳狡黠一笑。
“我愿意把我为数不多的善良,留给你。”
我看到了赵圳眼中转瞬即逝的诧异,补充道。
“我是认真的。”
认真与他相处,与他共进退。
“为了你娘?”
“不是。”
“怕我对她不利?”
“你根本就没有动我娘,不是?”
被我一语戳破,赵圳面色不太自然。
起初听闻娘在他手里,我很愤怒。但稍加冷静一想,便知道,赵圳这般谨慎的人,不可能为了操控我,增加暴露他自己的风险。
他在诈我。
“赵圳,你差点骗到我了。”
我一笑,回视赵圳眼中的不自然。心情,莫名的愉悦。
有一种人,就像刺猬,把浑身的刺,竖立起来。
与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渴望与人温柔相处,却又害怕人心叵测。
看似好相处,实则怀疑,警惕,拒人于千里之外。习惯一个人行走在孤独的深渊,习惯深藏所有的悲喜。
我轻笑。
赵圳与我,是何其的相似,却又是如此不同。